昆明的雨总是来得突然,就像1937年那个改变龙家命运的夏天。

龙云站在五华山省政府的窗前,望着窗外瓢泼大雨中模糊的翠湖轮廓,手中捏着一封刚刚送达的电报。雨水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掩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的剧烈跳动。

"父亲,南京急电说什么?"长子龙绳武推门而入,军装笔挺,眉宇间与龙云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岁月沉淀的沉稳。

龙云缓缓转身,将电报递给儿子:"全面抗战开始了。蒋介石要我派兵出滇抗日。"

龙绳武快速浏览电报内容,眉头渐渐拧紧:"这是要削弱我们在云南的根基啊。滇军一走,中央军就能名正言顺进驻昆明。"

"我知道。"龙云走到办公桌前,手指轻敲桌面,"但日本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作为中国军人,我们别无选择。"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龙云坚毅的侧脸。那一刻,龙绳武第一次在父亲眼中看到了超越地方军阀的家国大义。

滇军出征那天,昆明万人空巷。龙云站在检阅台上,望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列队经过。士兵们高唱军歌,气势如虹。龙绳武站在父亲身旁,注意到这位"云南王"的眼角有泪光闪动。

"绳武,记住,"龙云低声说,"无论政治如何变幻,保家卫国永远是军人的第一天职。"

龙绳武点头,却暗自思忖:父亲太理想主义了。在这乱世中,没有实力,什么大义都是空谈。

01

抗战八年,龙云一面派兵出滇作战,一面支持远征军赴缅,云南成为抗战大后方的重要支柱。而龙绳武则被父亲安排在昆明留守,逐渐接手省内军政事务。他比父亲更现实,深知在这乱世中,唯有实力才是生存的根本。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时,龙绳武正在滇池边上的别墅里宴请几位中央军将领。酒过三巡,副官匆匆送来电报。

"少帅,日本投降了!"副官难掩兴奋。

龙绳武举杯的手却停在半空。他注意到对面中央军将领交换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那晚回到家,他彻夜难眠,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果然,一个月后,蒋介石以滇军南下受降为由,调走了云南境内大部分部队。龙绳武多次向父亲进言警惕,龙云却认为抗战刚胜利,蒋介石不至于这么快对功臣下手。

"父亲太相信那个浙江人了。"龙绳武对妻子抱怨,"他忘了当年胡若愚是怎么被他赶出云南的?政治场上,哪有什么永远的盟友。"



1945年10月3日凌晨,昆明的宁静被枪声打破。龙绳武从睡梦中惊醒,窗外已是火光冲天。副官跌跌撞撞跑进来:"少帅,中央军发动政变了!杜聿明的部队已经控制了全城!"

龙绳武披衣起身,第一反应是去五华山保护父亲。但刚出门,就被一队中央军士兵拦住。

"龙公子,请留步。杜长官有令,为确保您的安全,请您暂留府中。"

龙绳武明白,他们父子都被软禁了。

三天后,龙云被迫飞往重庆,名义上是出任军事参议院院长,实则是被蒋介石囚禁。龙绳武则被允许留在昆明,但行动受到严密监视。那段日子,他每天都能感受到曾经对他点头哈腰的官员们态度的微妙变化。

"墙倒众人推啊。"龙绳武在日记中写道,"父亲在位时,这些人恨不得舔我的靴子。现在,连个正眼都不给我了。"

02

1948年,龙云设计逃出南京,辗转抵达香港。消息传来时,龙绳武正在家中与一位神秘客人密谈。来人自称姓陈,是国防部保密局的特派员。

"龙公子,令尊在香港发表声明,公开支持共产党。这可是叛国罪啊。"陈特派员呷着茶,语气轻描淡写。

龙绳武握紧了拳头:"我父亲是被逼的。蒋介石先背叛了他。"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陈特派员放下茶杯,"不过,委员长念在你们龙家曾经有功,愿意给龙公子一条出路。"

"什么出路?"

"去台湾。委员长保证给你不低于现在的位置。"

龙绳武沉默了。他知道这是一场交易——用他的背叛换取安全和前途。



1949年初,龙绳武以探望岳父为名,携家眷飞往广州,随后转道香港。在香港的一家酒店里,他秘密会见了从昆明逃出来的三弟龙绳曾。

"大哥,你真要去台湾?"龙绳曾满脸不赞同,"父亲已经决定支持共产党了。我们应该..."

"应该什么?"龙绳武冷笑,"等着被清算吗?三弟,你别天真了。共产党不会放过我们这种人的。"

"可是父亲说..."

"父亲老了!"龙绳武猛地拍桌,"他以为投靠新主子就能保住家业?做梦!你看看苏联革命后那些贵族的下场!"

龙绳曾摇头:"大哥,你被国民党洗脑了。共产党承诺保护爱国民主人士..."

"够了!"龙绳武打断弟弟,"你要留下就留下吧。但我警告你,小心点。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兄弟俩不欢而散。几个月后,龙绳武登上飞往台湾的飞机,而龙绳曾则返回云南,接受新政府的任命,成为昭通警备区总队长。

台湾的日子并不如龙绳武想象的那般美好。虽然蒋介石给了他"云南省政府委员"的头衔,但这只是个虚职。国民党高层对他这个"叛将之子"充满猜忌。

03

1950年的一天,龙绳武在台北街头偶遇了曾经的部下李明。李明现在是保密局的特务,专门监控来自大陆的"可疑分子"。

"龙委员,最近可好?"李明笑容中带着讽刺,"听说共产党那边你弟弟混得不错啊。"

龙绳武强忍怒气:"家父家弟的选择,不代表我的立场。"

"是吗?"李明凑近,压低声音,"那你知道你弟弟上个月因为勾结土匪,被共产党枪毙了吗?"

龙绳武如遭雷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不可能!绳曾是昭通警备区总队长,他..."

"正是利用职权勾结反动势力啊。"李明冷笑,"共产党可不会念旧情。你父亲保不住他,就像保不住云南一样。"

回到家中,龙绳武瘫坐在沙发上,脑海中全是三弟小时候跟在他身后叫"大哥"的画面。他取出珍藏的家族照片,手指颤抖地抚过弟弟年轻的面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听我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接下来的日子里,龙绳武变得越来越孤僻。他开始酗酒,经常在深夜对着大陆方向喃喃自语。国民党当局对他的监视却越来越严密,连他去菜市场买菜都有特务跟踪。



1951年春天,龙绳武被叫到总统府。蒋介石亲自接见了他,这是来台后的第一次。

"绳武啊,"蒋介石用浓重的浙江口音说,"最近有传言,说你与大陆有秘密联系。"

龙绳武冷汗直流:"报告总统,绝无此事!我对党国忠心耿耿!"

蒋介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就好。不过为了避嫌,战略顾问委员会的职务你就先不要担任了。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走出总统府,龙绳武知道自己在台湾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没有实权,没有信任,他只是一个被用来装点门面的"云南王之子"。

岁月如梭,龙绳武在台湾的角落里渐渐被人遗忘。偶尔有来自云南的消息,说他的父亲在北京担任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受到共产党的高度礼遇。每当听到这些,龙绳武就会狂怒地砸碎手边的一切。

04

"立——正!"

云南讲武堂的操场上,教官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响起。二十岁的龙绳武站在队列中,嘴角却挂着满不在乎的冷笑。作为"云南王"龙云的长子,他早已习惯了特权。

"龙绳武!你的枪为什么是歪的?"教官大步走来,脸色铁青。

"报告教官,枪太重,我拿不动。"龙绳武故意拖长声调,引得周围学员一阵窃笑。

教官的眼中燃起怒火,猛地拔出佩刀:"目无军纪!我今天就替你父亲教训你!"

刀光闪过,龙绳武却敏捷地后退一步,同时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铛"的一声,两刀相撞,教官的刀竟被震落在地。

"你——"教官抬腿欲踢,却被龙绳武一个侧身躲过,顺势一推,教官踉跄倒地。

操场上鸦雀无声。龙绳武这才意识到闯了大祸。父亲龙云虽然宠他,但最恨他在外丢人现眼。



当天夜里,龙绳武翻墙逃出了讲武堂,直奔昭通老家。他知道,这次父亲绝不会轻饶他。

"混账东西!"龙云的书房里,茶杯砸碎在地上。"云南讲武堂是培养将领的地方,不是让你去耍威风的!"

龙绳武低着头,眼睛却偷偷瞄着坐在一旁的唐继尧。这位云南的实际掌控者正悠闲地品着茶,似乎对这场父子争执颇感兴趣。

"龙兄息怒。"唐继尧终于开口,"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冲动。我看绳武是个可造之才,不如送他去法国圣西尔军校深造?"

龙云一愣:"这..."

"正好我与法国领事相熟,可以安排。"唐继尧笑眯眯地看着龙绳武,"法国那边条件好,离中南半岛又近,对将来云南的边防大有裨益。"

龙绳武眼睛一亮。他早就听说法国生活奢靡,比枯燥的军营有趣多了。

"那就多谢唐公了。"龙云无奈地拱手,转头瞪了儿子一眼,"到了法国,你给我老实点!"

05

三个月后,龙绳武站在了巴黎街头。圣西尔军校的纪律比云南讲武堂更加严格,但这难不倒龙绳武。靠着父亲的名头和唐继尧的关系,他很快结识了一群军火商人和殖民官员。

"龙公子,这是最新的勃朗宁手枪,比你们云南的老套筒强多了。"一个法国军火商谄媚地笑着,递上一把锃亮的手枪。

龙绳武把玩着手枪,随手朝靶子开了几枪,全部脱靶。周围响起一阵恭维的笑声。

"龙公子天赋异禀!"

"不愧是'云南王'的继承人!"

夜晚的巴黎酒会上,龙绳武左拥右抱,吞云吐雾。鸦片烟的味道让他飘飘欲仙,忘记了父亲的叮嘱,忘记了军人的职责。

"少爷,老爷来信了。"管家恭敬地递上信封。

龙绳武懒洋洋地拆开信。父亲龙云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云南王",信中说已经为他安排了警卫团团附及第一营营长的职位,催他尽快回国。

"烦死了。"龙绳武把信扔在一旁,又点燃了一管鸦片。这几年在法国,他早已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但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回到昆明。站在五华山省政府的办公室里,龙云看着儿子浮肿的眼袋和苍白的面色,失望地摇了摇头。

"绳武,你已经二十五岁了,该收心了。"龙云语重心长地说,"我准备让你接手更多军务,将来云南就靠你了。"

"知道了,父亲。"龙绳武敷衍地答应着,心里却盘算着晚上去哪家烟馆。

接下来的日子里,龙绳武虽然挂着军职,却很少出现在军营。他的时间都花在了赌场、烟馆和妓院里。昆明城里的商人都知道,要办事,找"龙大少"比找龙云还管用。

"龙公子,这是上好的缅甸玉,孝敬您的。"一个商人谄媚地奉上锦盒。

龙绳武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就扔在一边:"成色一般。下次带点好的来。"

06

1935年春,蒋介石亲临昆明。龙云为表忠心,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龙主席,久闻令公子一表人才,今日可否一见?"宴席间,蒋介石突然问道。

龙云连忙派人叫来龙绳武。此时的龙绳武刚从一个通宵牌局回来,眼睛通红,却强打精神向蒋介石行礼。

"果然虎父无犬子。"蒋介石微笑着拍拍龙绳武的肩膀,"我与你父亲情同兄弟,不如收你为义子如何?"

龙云大喜过望:"还不快谢过蒋委员长!"



龙绳武跪下磕头,心里却明镜似的,这不过是老蒋拉拢父亲的政治把戏。

一个月后,蒋介石邀请龙绳武去浙江溪口认亲。在蒋氏宗祠里,龙绳武按照仪式向蒋介石和宋美龄行了大礼。

"绳武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蒋介石和蔼地说,"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父亲说。"

"谢谢...父亲。"龙绳武低着头,嘴角却挂着讥讽的笑。他早就听说,冯玉祥、张学良都曾是蒋介石的"兄弟",最后哪个有好下场?

07

1942年,日军为切断滇缅公路,向缅甸大举进攻。龙绳武被任命为昆明行营第2旅旅长,负责腾龙边区防务。

"父亲,那地方离缅甸太近了!"龙绳武急得直跳脚,"万一日本人打过来怎么办?"

"混账!"龙云怒拍桌子,"你是军人!保家卫国是你的天职!"

无奈之下,龙绳武只得前往腾冲。但他带去的不是精兵强将,而是几十箱私人财物——鸦片、玉石、古董,应有尽有。

5月4日,龙陵失守的消息传来,龙绳武吓得面如土色。他连夜给父亲发电报:"前线危急,儿臣恐难当大任,恳请调回昆明。"

龙云回电斥责:"军人当马革裹尸,岂能临阵退缩!"



5月7日清晨,腾冲城外的枪声已经清晰可闻。龙绳武再也坐不住了。

"快!把所有东西都装上马!"他歇斯底里地命令道,"派一个连护送我回昆明!"

"旅座,那腾冲的防务..."副官犹豫地问。

"管什么防务!"龙绳武一脚踹翻椅子,"老子的命要紧!"

浩浩荡荡的马队穿过腾冲街道,百姓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保护神"带着家当逃之夭夭。当地士绅跪在路中央哀求:"龙旅长,您走了腾冲怎么办啊?"

龙绳武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催促马队加速前进。三天后,不足三百人的日军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了腾冲。



1945年8月,日本投降。龙云派滇军主力赴越南受降,特意安排龙绳武随表叔卢汉同行。

"绳武,这次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龙云拍着儿子的肩膀,"我已经和卢汉说好了,让你接任60军军长。"

龙绳武勉强点头,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在河内的受降仪式上,他心不在焉,只关心能捞到什么好处。

"表叔,听说日军仓库里有很多好东西?"一天夜里,龙绳武凑到卢汉身边试探道。

卢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绳武啊,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缴获都要归公。"

龙绳武碰了个钉子,悻悻地走了。他不知道的是,卢汉早已暗中致信蒋介石,推荐曾泽生担任60军军长。

十月初,昆明传来惊人消息——杜聿明发动政变,父亲龙云被软禁!龙绳武如坐针毡,这时蒋介石的命令也到了:任命他为60军副军长,即刻开赴东北。

"我不去!"龙绳武对传令官吼道,"东北那么远,又那么冷,去了还有命回来吗?"

出乎意料的是,蒋介石并没有强迫他。相反,他被调回南京,进入中央训练团将官班"深造"。

08

1946年春,蒋介石在南京官邸召见龙绳武。

"绳武啊,最近学习如何?"蒋介石和蔼地问,仿佛真是关心儿子的父亲。

"报告委员长,受益匪浅。"龙绳武机械地回答。

蒋介石拍拍他的肩膀:"你日后得多领导士兵,历练自己。我对你期望很高啊。"

龙绳武低着头,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这是老蒋要他表态——要么去前线卖命,要么...

离开官邸后,龙绳武立刻开始筹划逃跑。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登上了开往香港的轮船。

"龙将军,委员长给您的抗战胜利勋章和少将任命书。"一个特务追到码头,递上一个精致的盒子。

龙绳武看都没看,随手把盒子扔进了海里:"告诉委员长,我龙绳武不稀罕!"

轮船缓缓驶离港口,龙绳武望着渐渐远去的南京城,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一走,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1949年,香港半山的一栋洋房里,龙绳武盯着手中的电报,手指微微发抖。窗外是八月的暴雨,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腾冲失守那天的枪声。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老管家站在门口,眼神复杂。

龙绳武深吸一口气,将电报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电报上只有简短一行字:"弟绳曾于昭通叛乱被击毙,望兄节哀"。

书房里,龙云正在与几位穿中山装的人交谈。看到儿子进来,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绳武,过来。"龙云招手,"这几位是北京来的同志,我们在商讨起义宣言的最后细节。"

龙绳武机械地点头,目光扫过书桌上那份《我们对于现阶段中国革命的认识与主张》,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三个月前,他随父亲从南京逃到香港,本以为能远离政治漩涡,没想到又被卷入了更大的风暴。

"龙公子,"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微笑着伸出手,"久闻大名。起义后,云南的建设需要您这样的青年才俊。"



龙绳武勉强握了握手,喉咙发紧。他想起了弟弟——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喊"大哥"的年轻人,如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罪名是"反革命"。

"父亲,"等外人离开后,龙绳武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绳曾的事..."

"不要提那个逆子!"龙云突然暴怒,一掌拍在桌上,"勾结土匪,杀害解放军,死有余辜!"

龙绳武震惊地看着父亲。老人眼中不仅有愤怒,还有深深的痛楚。那一刻,龙绳武意识到,父亲骂得越狠,心里就越痛苦。

"你也给我听好了,"龙云稍稍平静,盯着儿子的眼睛,"既然在起义宣言上署了名,就没有回头路了。共产党待我们不薄,周总理亲自保证我们的安全和地位。"

龙绳武低下头,口袋里的电报仿佛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大腿。他想问父亲,如果共产党真的如此宽宏大量,为何不给绳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他没敢问出口。

09

北京饭店的套房里,龙绳武站在窗前,望着长安街上熙攘的人群。国庆庆典刚结束,天安门广场上的欢呼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敲门声响起。龙绳武转身,看到秘书匆匆进来。

"龙委员,周总理要见您,车已经在楼下了。"

中南海西花厅,周恩来亲切地握住龙绳武的手:"绳武同志,欢迎来到北京。龙老身体可好?"

"多谢总理关心,父亲很好。"龙绳武拘谨地回答。

"坐。"周恩来示意,"中央决定任命你为云南省政府委员,你有什么想法?"

龙绳武心跳加速。这个职位相当于省级干部,在旧时代就是一方诸侯。但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弟弟血淋淋的尸体。



"我...恐怕难以胜任。"龙绳武低下头。

周恩来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是因为你弟弟的事?"

龙绳武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绳武同志,"周恩来语气温和却坚定,"你弟弟的选择是他的事,我们不会搞株连。你是你,他是他。更何况,龙老为革命做出这么大贡献,我们更应该照顾好他的家人。"

龙绳武喉咙发紧,只能点头。

"回云南工作,对你也是个新的开始。"周恩来拍拍他的肩膀,"云南解放不久,急需熟悉当地情况的干部。你父亲当年经营云南十几年,有很多值得借鉴的经验。"



离开西花厅时,龙绳武的手心全是汗。周总理的真诚让他感动,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共产党真的能信任吗?绳曾的下场会不会是他的明天?

1950年。

"大哥,你真的要回云南?"龙绳武的小妹龙国璧担忧地问。

在北京的临时寓所里,龙绳武正在收拾行李。听到妹妹的问题,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周总理亲自安排的,不好推辞。"

龙国璧走近,压低声音:"可是我听说...云南那边对旧官僚很不友好,特别是我们龙家的人。绳曾的事..."

"别说了!"龙绳武厉声打断,随即又软下语气,"我明天先去香港处理些私事,然后再去昆明上任。"

龙国璧疑惑地看着哥哥:"什么私事这么急?不能等上任后再办吗?"

龙绳武避开妹妹的目光:"一些...法国时期的老朋友联系我,关于军火的事。对云南边防可能有用。"



当晚,龙绳武悄悄去见了父亲。

"父亲,我明天去香港,很快就回来。"他低着头说。

龙云正在看书,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龙绳武站在那儿,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想告诉父亲自己的恐惧,想寻求父亲的指引,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去吧,早点回来。"龙云翻了一页书,"云南需要你。"

走出房门时,龙绳武回头看了一眼。灯光下,父亲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那一刻,他几乎要改变主意了。但口袋里那份关于弟弟之死的详细报告,又让他硬起了心肠。

10

香港半岛酒店的套房里,龙绳武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国民党调查局的张庆恩。

"龙将军,别来无恙啊。"张庆恩笑眯眯地递上一杯威士忌。

龙绳武没有接:"你怎么找到我的?"

"委员长一直惦记着您呢。"张庆恩自顾自地坐下,"听说您在北京过得不太愉快?"

龙绳武冷笑:"你们害得我父亲失去云南,现在又来假惺惺?"

"此言差矣。"张庆恩摇头,"龙老是自误前程。但您不一样,委员长说了,只要您愿意,台湾随时欢迎您。云南省主席的位置,一直给您留着。"

龙绳武心跳加速。省主席!这可比共产党给的委员职位高多了。

"现在大陆全境沦陷,但西南地区还有我们的游击队。"张庆恩凑近,声音蛊惑,"只要您振臂一呼,龙家旧部必定响应。到时候里应外合,云南还是您龙家的天下。"

龙绳武想起了弟弟。绳曾不就是听信了类似的承诺,才落得那般下场吗?

"我需要考虑。"他最终说道。



张庆恩留下一个电话号码离开了。龙绳武站在窗前,望着维多利亚港的夜色。四年前,他就是从这里逃离南京的。如今,他又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1954年,台北的阳明山别墅里,龙绳武已经喝掉了半瓶威士忌。来台四年,他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待遇,却如同笼中鸟,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龙将军,蒋主任要见您。"侍从在门外报告。

蒋经国在办公室接待了他,态度客气而疏远。

"绳武兄,听说你想回云南联络旧部?"蒋经国开门见山。

龙绳武点头:"现在正是好时机。大陆搞土改,民怨沸腾,我龙家在云南还有影响力..."

"太危险了。"蒋经国打断他,"共产党正等着抓我们的人。你是龙云长子,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龙绳武急了:"可是反攻大业..."

"反攻的事自有安排。"蒋经国不容置疑地说,"你在台湾好好休养,需要时会请你出面。"

离开办公室,龙绳武气得浑身发抖。他终于明白了,国民党只是把他当个摆设,一个可以用来宣传的"云南王之子",根本不会给他实权。

回到别墅,他发现书房被人翻动过。抽屉里的日记本虽然还在原位,但他做的记号已经被动过了。

"王八蛋!"龙绳武将酒杯砸向墙壁。玻璃碎裂的声音引来了警卫,但他们只是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他发疯。

11

到了1962年,六月的台北闷热难耐。龙绳武放下鸦片烟枪,颤抖着接过电报。自从五弟申请来台被拒后,他已经三年没收到家人的消息了。

电报上只有简短一行字:"父于今晨在京病逝,国璧。"

龙绳武呆坐在藤椅上,电报从指间滑落。父亲走了,而他这个长子却连奔丧的机会都没有。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阳台,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有他的故乡,有他父亲的灵堂,有他本该继承的一切。

"父亲..."龙绳武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骑马,送他去法国留学,为他安排军职...而他回报父亲的,只有背叛和逃离。

夜幕降临,龙绳武仍跪在阳台上。台北的灯火渐次亮起,却照不亮他心中的黑暗。



1995年,龙绳武垂垂老矣。

"龙老先生,该吃药了。"

护工轻轻推醒躺在摇椅上的龙绳武。八十九岁的他已经双目失明,瘦得皮包骨头。

"今天...几号了?"老人虚弱地问。

"十月一号,国庆节。"护工回答,随即意识到说错话,"啊,我是说..."

"国庆节..."龙绳武喃喃重复,干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四十五年前,我在天安门...看过庆典..."

护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位神秘的老先生从不谈过去,只是常常面朝西北,仿佛在眺望什么。

"您知道吗?"龙绳武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没跟父亲...回云南..."

一滴浑浊的泪从他失明的眼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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