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回顾:滇西傣寨村口的那棵大青树,是我今生永远的眷恋

今年是我们昆明知青到滇西插队落户五十六周年纪念日,2025年4月中旬,我和几名当年一起到潞西(芒市)插队落户的同学重返第二故乡追寻青春的足迹,站在傣寨村口那棵大青树下,当年去潞西插队落户的情景又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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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忘不了1969年的那个早春,就是在那年的2月上旬,刚过了立春时节,我和同学们就挥泪辞别父母亲人,背起行囊,乘坐解放牌大卡车离开了昆明,沿着通往滇西的简易公路,一路前行。同行的知青们挤在卡车斗里,帆布篷时而被风掀起一角,寒冷的风乘虚而入,卷来的尘土直往鼻孔里钻。

昼行夜宿,一路风尘一路颠簸,历时七天六夜,我们终于来到了距离昆明一千多公里的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首府潞西县,在潞西县城短暂停留后,我们乘坐的汽车兵分多路继续前行,公路两旁一株株大青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雄伟高大的攀枝花树开着火红火红的花朵,一片片的竹林、芭蕉林、甘蔗地,点缀在片片竹丛中的是傣家寨子,滇西的景色很美,美的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第七天中午,几辆满载我们昆明知青的卡车停在了遮放区政府路边,我们八中和一中的数百名同学被分派在周边的几个村寨插队落户,我们七名男生和四名女生被分在了一个叫弄西的傣族村寨,社长(队长)安排我们临时借住在老乡家中,也在老乡家吃饭。

那天带我去他家借住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傣族大爹,他帮我拿着笨重的行李走在前边,我背着挎包提着提包紧跟在他身后,前往令我畏惧又令我向往的新家。

远处的竹楼掩映在芭蕉竹林中,一位中年傣族大妈和一位十五六岁的傣族姑娘早已迎候在竹篱笆门外,那个傣族姑娘看我跟在傣族大爹身后远远走来,她就迎上来,不容分说,就抢走了我手里的那个提包。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和热情大方的表情,我心里就像跑进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我的房东姓岩,会说汉语,但很生硬,我不知怎样称呼他们一家人合适,就尊称男主人大爹,称呼女主人大妈。别看房东的女儿年龄不大,可她一点都不腼腆,主动用生硬的汉语自我介绍,她说她叫玉茹,十六岁。

玉茹很漂亮,穿着漂亮的筒裙,露着肚脐,头戴鲜花,那笑容那眼神让人感受到了她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热情、大方和优雅,让我不敢直视。

“水傣家,火塘暖。”房东大妈端来水盆让我洗手洗脸,然后给我端来热水让我喝。岩大爹搬着我沉甸甸的行李上了竹楼。看着干干净净的竹篱笆小院,看着院子里的青青翠竹和木瓜树,再看看站在我身边的玉茹姑娘和竹丛中觅食的鸡鸭,我有点不知所措。

看我不好意思,玉茹带着我来到了楼上,竹楼的墙、地板全都是竹子编的,房顶是茅草覆盖的,竹楼上没有床,就睡在地板上,地板被磨得溜滑光亮,就像刷了清漆一样。我的行李放在了里边靠墙的地方,到了晚上我才知道,我要和房东一家三口人一起睡在这一间宽敞的房间里。

就这样,我成了岩大爹家的一员,过上了饭来张口的尊贵生活。每天做饭时间,房东大妈和玉茹蹲在火塘边搅动着锅里的饭菜,火光映在玉茹脸上跳成金斑。做好饭,玉茹会端到我面前,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吃,热乎。”

每次看到碗里卧着两枚荷包鸡蛋,在晃动的油花里格外惹眼,我心里除了温暖就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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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里,我还在睡梦中,竹楼的楼板总在清晨吱呀作响,勤劳的房东大妈早早就要准备早饭,给鸡鸭和猪剁青菜拌饲料。玉茹就会用竹竿挑着两只木桶去挑水,有时我和玉茹抢着去挑水,却被她笑着推开。她的手腕细得像竹枝,却能担起满满两桶水,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水桶里的水一滴都不会洒出来。不像我,从水塘挑回两桶水,能剩下两半桶就不错了。

春节过后,天气转暖,春耕春播(插秧播种)开始以后,房东大爹教我使唤耕牛犁田耙田,玉茹姑娘教我薅秧插秧。在生产劳动中,乡亲们给了我们昆明知青很多关爱和照顾,我发自内心里感激房东一家,感激寨子里的乡亲们。

一次在甘蔗地锄草的时候我把衣服划破了一道口子,回到家,玉茹嗔怪着夺过去,指尖飞针走线,在破损处绣了朵缅桂花——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傣族姑娘示好的纹样。

秋天来得猝不及防,木棉树的枯叶扑簌簌落进了火塘。弄西的男人们砍来龙竹,在寨子路口的那棵大青树旁边修建了一栋竹楼,也是二层,一楼是火塘和存放粮食工具的地方,二楼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房子很宽敞。搬家那天,玉茹抱着一床新毯子站在竹楼下,泪眼汪汪地说:“知青点冷,夜里裹在身上……”

搬到知青点生活以后,玉茹经常给我送好吃的,有时是用芭蕉叶包着的糯米粑粑,有时是蜜渍芒果,有时是烤得喷香的鱼片。玉茹来送东西时总躲在大青树后面,见我走近便把竹篮递到我手里,含情脉脉地看我一眼,默默地转身离去。

农闲时节,寨子里的年轻人就教我们说傣语,老人会教我们编竹器,岩大爹也会教我使用铜炮枪,教我学习抽水烟袋,有时还给我说一些我听不明白的道理。岩大爹的那些道理我思考了好久,终于在某个月夜忽然明白——当玉茹坐在大青树下,用傣语哼着《串姑娘调》,月光把她的影子叠在我膝头,那些竹篾编的蚱蜢、纸折的青蛙,原来都是比语言更真切的root(根)。

1970年的冬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了一些,早晚要穿上厚衣服御寒,就在那个初冬,我去公社(那时遮放区改成了前卫公社)卫生院参加了征兵体检,随后又去县里复检,最终顺利通过了体检和政审,我成了一名光荣的准解放军战士。

临行前那晚,岩大爹往我军用水壶里灌了自酿的米酒,大妈把一包晒干的缅桂花和香茅草烤鱼片塞进我挎包。我准备离开时,玉茹忽然从竹楼上跑下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油纸包,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跑上了竹楼。油纸包里是一串银手链,每颗珠子上都刻了傣族文字——后来我到了部队才知道,银珠上刻的是“等”和“归”。

离别的那天清晨,大青树下聚满了前来送行的乡亲。岩大爹往我口袋里塞了两把炒熟的花生,玉茹站在人群最后,花裙子洗得发白,像株被霜打过的缅桂。我刚坐上马车,她忽然冲上来,把一个竹筒塞给我,又迅速退了回去。竹筒里是半块没吃完的红糖,在冬日的冷空气中泛着温润的光。

马车拐上了缅滇公路,我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歌声,是玉茹的调子,却比平时低沉:“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大青树的影子越来越小,终于缩成一个黑点,唯有玉茹的身姿,还在我眼前轻轻摇摆。

后记:多年后我再回弄西,大青树旁边的知青点已无影无踪,那里成了一个健身小广场,小广场旁边那棵大青树却更加郁郁葱葱,寨子里往日简陋的竹楼也都焕然一新了。那天我在大青树下看到了一个傣族小姑娘,原来她是玉茹的外孙女,她正在树下编花环,腕间戴着一串旧银手链,和当年玉茹送给我的一模一样。她告诉我,她姥姥总说有个昆明阿哥去了很远的地方,每年缅桂花开时,姥姥都会在大青树下摆上两个糯米粑粑,只可惜姥姥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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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市河的风掠过树梢,大青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忽然看见了婀娜多姿的玉茹,从光阴深处走来,身着鲜艳的筒裙,手里攥着沾露的缅桂花,还是从前的模样……

傣寨村口的那棵大青树,将是我今生永远的眷恋。

作者:草根作家(讲述人:黄成坤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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