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靠山的一个小村庄里，村里家家户户都靠种地为生，虽说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还算安稳。
1992年9月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自家红薯地除草。
那天，我扛着锄头，哼着小曲儿，心里想着等把草除完，就可以回家吃娘做的香喷喷的红薯饼了。
可当我快到地头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影在地里晃悠。
我心里一惊，莫不是有贼来偷我家红薯了？
我赶紧猫着腰，悄悄地靠近，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等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着红薯。
她身旁的小竹篮里，已经装了几个红薯。
我一下子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大声喊道：“嘿！你在干嘛呢？大白天的，你居然偷我家红薯？”
那姑娘被我的喊声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小铲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转过头来，惊恐地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两只受惊的小鹿。
她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我实在是太饿了，家里已经好几天没米下锅了，我……我就想挖几个红薯回去吃。”说着，她的眼眶里泛起了泪花，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我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的火一下子就消了一半。
我走过去，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小铲子，问道：“你是哪个村的？怎么会饿成这样？”
她擦了擦眼泪，小声说：“我是隔壁榴花村的，我爹前几个月生病去世了，家里就剩下我和我娘，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家里的地都是我娘在种，她身体不好，收成也不好，我们已经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了。今天我实在是饿坏了，就想着出来找点吃的，路过这里，看到红薯长得这么好，就……”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阵难过。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谁能没个难处呢？
我叹了口气，说：“算了，看你也怪可怜的，这几个红薯你就拿回去吧。不过下次可别再偷了，想吃红薯就跟我说，我给你。”
那姑娘听我这么说，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连忙站起来，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你，大哥。你真是个好人，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报答啥呀，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对了，你叫啥名字？”
她笑了笑，说：“我叫林小芳。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说：“我叫赵铁柱，以后有啥困难就来找我。”
林小芳点了点头，说：“好的，赵大哥。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红薯。”说完，她提着小竹篮，快步离开了。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叫林小芳的姑娘，命运可真是坎坷啊。
从那以后，我心里就时不时地想起她，总想着找个机会再去看看她，看看她和她的家人过得怎么样了。
过了几天，我特意去集市上买了一些米、面和肉，又挑了几个大红薯，打算给林小芳家送去。
我背着这些东西，走了好几里山路，终于来到了榴花村。
我向村里的一位大爷打听了一下林小芳家里的情况，大爷直摇着头说，“那女娃娃人很不错，可惜生在了林家，日子过得可怜巴巴的。哎——”
林小芳的家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屋顶上的瓦片都破了好几块，门也摇摇欲坠的。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谁呀？”
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我连忙说：“大娘，我是赵铁柱，是小芳的朋友，我来看看你们。”
不久，门开了，一个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的妇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应该就是林小芳的娘。
我赶紧说道，“大娘，你好。我是小芳的朋友，我来看看你们。”
她看到我背着这么多东西，惊讶地说：“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快进来坐。”
“嗯！”我点点头，走进屋里，屋里昏暗潮湿，家具也都是破旧不堪的。
林小芳正在屋里哄着年幼的弟弟，看到我来了，她竟是一脸的惊喜：“赵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挠着脑袋，笑着撒谎说：“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们，给你们送点吃的。”
说着，我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林小芳的娘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你真是个大好人啊。我们家小芳能认识你，真是她的福气。”
我不好意思地说：“大娘，您别这么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小芳连忙给我倒了一碗水，说：“赵大哥，你快坐下来歇歇。”
我坐下后，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天。
从她们的话中，我了解到她们的生活确实很艰难，林小芳每天都要去地里干活，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坚强，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苦。
我看着林小芳忙碌的身影，心里对她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起身告辞。
林小芳和她的娘一直把我送到村口，她们不停地对我表示感谢，让我有空一定要再来。
我答应了她们，然后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经常去林小芳家帮忙。有时候帮她们种地，有时候帮她们挑水砍柴，林小芳也会帮我缝补一些破旧的衣服。
一来二去，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村里的人都看出了我们的心思，纷纷打趣我们，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我和林小芳听了，都红着脸低下了头，但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可是，好景不长。
有一天，林小芳突然来找我，她的脸色很难看，眼里满是忧虑。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犹豫了很久，才说：“赵大哥，我……我可能要离开村子了。”
我一听，心里一紧，忙问：“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林小芳哭着说：“我娘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村里的郎中说她需要去城里的大医院治疗，可是我们家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我听说城里的工钱高，我想去城里打工挣钱，给我娘治病。”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林小芳这一走，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但我也明白，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她的娘，我不能阻止她。
我握住她的手，很是无奈地说道：“小芳，我理解你的决定。你放心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你在城里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给我写信。”
林小芳点了点头，说：“赵大哥，谢谢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就这样，林小芳离开了村子，去了城里打工。
她走后，我每天都盼着她能给我写信，告诉我她在城里的情况。
终于，过了一个多月，我收到了林小芳的来信。
她在信里说，她在城里找了一份在纺织厂当女工的工作，虽然工作很辛苦，但工资还不错。她还说，她娘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让我不要担心。
我看了信，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林小芳在城里一切都好，难过的是我们还是不能见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边忙着家里的农活，一边盼着林小芳能早日回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收到林小芳的信越来越少，后来，甚至音信全无。
我心里很着急，不知道她在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去城里找她，可又不知道她具体在哪里。
我只能每天在村里盼着，盼着她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有一天，我正在山地里干活，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山地的正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声音却让我心头一颤。
"小芳？"我扔下锄头，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随着距离拉近，我终于看清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林小芳比离开时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站在那里冲我微笑。
"赵大哥，我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站在她面前，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傻傻地看着她。
一年多时间不见，她变了不少，头发剪短了，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辫，脸上多了几分成熟，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
"小芳，你终于回来了！你——你娘怎么样了？"我终于憋出一句话。
林小芳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娘——前几天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前几天走了？
我也才半个月时间没去看她，怎么她就走了呢？
"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大娘！"我很是自责地说道。
"不怪你，赵大哥。"她擦了擦眼角，"我娘走得很安详，她说感谢你之前对我们的帮助。"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肩膀比记忆中更单薄了，我能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
"你，你这次回来还走吗？"我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林小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不走了，赵大哥。我在城里攒了些钱，想回来做点小生意。"她顿了顿，"而且——我想你了。"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这一年来，我无数次想象过她回来的场景，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这句话。
"我，我也想你。"我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自己的耳朵都红透了。
林小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大哥，你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我挠挠头，也跟着笑了。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好像回到了半年前她离开前的那些日子。
"走，先回家吧。"我接过她手中的布包，"你饿不饿？我娘今天蒸了红薯馍馍。"
"真的？我最爱吃你娘做的红薯馍馍了！"林小芳眼睛一亮，像个孩子似的拍手。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心里那块悬了半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不管经历了什么，至少她现在回来了，而且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回家的路上，林小芳给我讲了她在城里的经历。
原来她在一家纺织厂工作，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工资却少得可怜。为了多挣钱给母亲治病，她经常主动加班，有时甚至通宵工作。
"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林小芳的脚步顿了一下："对不起，赵大哥。开始几个月我还坚持写信，后来——后来实在太累了。每天下班回到宿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想让你知道我那么狼狈的样子。"
我的心揪了一下。想象着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为了生病的母亲拼命工作，却连诉苦的人都没有，我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傻丫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去城里帮你啊！"
林小芳摇摇头："赵大哥，你已经帮了我们家很多了。我不能总是依赖你。"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赵大哥，你知道吗？在城里最苦的时候，我常常想起你。想起你第一次见我偷红薯时生气的样子，想起你给我们家送米送面的样子，想起你帮我娘挑水的样子......"她的声音轻柔如风，"这些回忆支撑着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她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后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我胸前。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肥皂香味，感受到她轻微的呼吸。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知道吗？"我轻声说。
她在我怀里轻轻点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我娘的喊声："铁柱！是小芳回来了吗？"
我们赶紧分开，林小芳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我娘小跑着过来，看到林小芳时眼睛一亮："哎呀，真是小芳！你这丫头，可算回来了！"
"大娘好。"林小芳乖巧地行礼。
我娘拉着林小芳的手上下打量："瘦了，瘦多了。走，回家吃饭去，大娘给你做好吃的！"
看着她们亲热的样子，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晚饭后，我送林小芳回她家。夜色已深，月光如水般洒在小路上，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
"赵大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走到半路，林小芳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事？"我转身看她。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个做食品批发的老板，他说现在城里人很喜欢吃农家自产的红薯。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把村里的红薯卖到城里去？"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我们一起做生意？"
"嗯！"她用力点头，"我知道你们家的红薯种得最好，如果能直接卖到城里，价格能翻好几倍呢！"
我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村里人种红薯都是自给自足，最多在集市上卖卖，从来没想过往城里销。如果能做成，不仅我们家能增收，还能带动整个村子。
"好！我们试试！"我兴奋地说。
林小芳开心地跳了起来："太好了！我已经和那个老板说好了，只要我们能把红薯运到城里，他负责收购！"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我不禁想起半年前那个偷红薯的窘迫女孩。现在的她，眼中不再有恐惧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希望。
"小芳......"我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等我们生意做起来了，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月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她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非常支持。
"小芳这丫头有见识！"我爹拍着大腿说，"咱们种了一辈子地，就想着怎么把地种好，从来没想过怎么把东西卖出去。"
"是啊，小芳在城里待过，知道城里人喜欢什么。"我娘也连连点头，"我看这主意行！"
得到家人的支持后，我和林小芳开始着手准备。我们先统计了村里各家各户的红薯产量，然后联系了县里的运输队，谈妥了运费。
林小芳负责联系城里的买家，我则负责组织村民按标准分拣包装。
一个月后，我们的第一批红薯顺利运往城里。为了确保品质，我和林小芳亲自跟车去送货。
站在熙熙攘攘的批发市场里，看着我们的红薯被一箱箱搬下车，我的心跳得厉害。
这些红薯不仅关系着我们两家的收入，更关系着全村人的希望。
"别紧张。"林小芳悄悄捏了捏我的手，"我们的红薯这么好，一定会受欢迎的。"
果然，不到半天时间，我们的红薯就被抢购一空。
那个批发商拉着我的手说："老弟，你们这红薯品质太好了！以后有多少我要多少，价格好商量！"
回村的路上，我和林小芳都兴奋不已。这次不仅卖出了好价钱，还签下了长期合作的协议。
这意味着，村里人的红薯再也不愁销路了。
"赵大哥，我们成功了！"林小芳靠在我肩上，疲惫但满足地说。
我搂着她的肩膀，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回到村里，我们把好消息告诉了大家。
村民们听说红薯能卖这么高的价钱，都高兴坏了，纷纷表示明年要多种些。
那天晚上，村里举行了简单的庆祝活动。大家围坐在晒谷场上，吃着烤红薯，喝着自家酿的米酒，有说有笑。
林小芳被大家轮流敬酒，脸上泛着红晕。我悄悄凑到她耳边："少喝点，别醉了。"
她冲我眨眨眼："放心吧，赵大哥。我酒量好着呢！"
就在这时，村长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乡亲们，今天是个好日子。不仅因为我们村的红薯找到了好销路，还因为——"他故意拉长声调，"我们村的铁柱和小芳要定亲啦！"
"哇！"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小芳，她也一脸惊讶。我们明明只跟父母提过这事，怎么全村人都知道了？
我娘在一旁偷笑："傻小子，你以为能瞒得住？村里人早就把你们看成一对了！"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红着脸站起来，拉着林小芳的手走到场中央。
"谢谢大家的祝福。"我声音有些发抖，"我赵铁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在地里'逮'到了小芳这个'偷红薯'的姑娘。"
全场哄堂大笑。
林小芳羞得直捶我肩膀。
"我保证会用一辈子对她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大声说。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
在满天星斗的见证下，我紧紧抱住了我的新娘。
三年后，我们的红薯生意越做越大，不仅注册了自己的品牌，还建起了小型加工厂，生产红薯粉、红薯干等产品。
村里人都加入了合作社，收入翻了好几番。
而我和林小芳，也在去年有了自己的小宝宝。每当看着妻子抱着孩子，在夕阳下的红薯地里散步的画面，我都会想起那个改变我们命运的上午。
一个偷红薯的姑娘，一个心软的农家小伙，一段始于困境的爱情故事。或许这就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在苦难中相遇，在坚持中成长，在爱中收获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