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绪丽

气温日渐回暖,城市里的春天好像才从漫画书上照搬下来,柳树绿、樱花粉和迎春花黄,处处荡漾起属于这个季节的色彩。

我披上从城市的春天里沾惹了数不尽花瓣的长衫,匆匆回到乡下。车子在村道上穿行,一垄垄返青的麦苗排成阵仗列队欢迎。被农人用铁犁刚刚翻过的土地,经过阳光的曝晒,充斥于鼻腔中最多的是来自泥土的深沉气息。

从一座桥上下来,河道两岸的柳树树影婆娑,几只棕灰色的鸭子在水里划着柳树倒影慢慢游走,想来贺知章当年也是不喜“一日看尽长安花”,才会写下“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的诗句。

母亲手提一桶水要给门口的小园浇水,正巧遇到刚从车上下来的我,她脸上扬起掩不住的笑意,嘴上却不饶我:“要回来怎么不提前说声?”

我也笑了:想回来,又想不起来到底要回来做什么。后来再想,不如就在门口的杏花树下坐坐也好。

相较于城市里紧锣密鼓的烂漫春花,春风在空旷的田野里奔跑倒显得更加自由。前天一场雨的到来,门口杏树上的杏花落了大半,现在更是除了残花败蕊和刚长出来的新鲜绿叶,实在称不上光鲜亮丽,不过也恰恰应了一种独有的美感,至少不是千篇一律。假如细看,还能够在叶片中间看到个别圆鼓鼓的小青杏,心中便有了更加具象的幸福感。

杏树下有个长长的石条凳,父亲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喜欢在晒得热乎乎的石条凳上坐一会儿,抽根烟,卸下浑身的疲惫后再进屋。

我回来后也喜欢先到这石条凳上坐一会儿,抖一抖身上从城市带回来的嘈杂,安静地看一看前面被岁月剥蚀过的老房子,发一会儿呆,数一数有几栋房子的瓦缝里长出了草,数一数有几个窗户大敞着。瓦缝里长草应该是多年没有人居住,窗户大敞,让春风带着田野的气息吹进屋子里,屋子里那张已经堆满褶皱的面孔看起来才不至于衰老得那么迅速。


石条凳的前方就是我家的小园,平时主要靠母亲打理。

小园靠边种了两垄韭菜,再往外分别是蒜苗、洋葱和用塑料薄膜盖着的一垄土豆,靠近路边那里还留有一些空地。等天气再暖和些,母亲就会把在家里窗台上用一袋袋沙土亲手培育的芸豆苗、黄瓜苗和西红柿苗移栽到这里。到那时,小园会更加拥挤、更加热闹。

高中没毕业的母亲不擅长咬文嚼字,但她还是喜欢把春天的小园看作她一年里的稿纸。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像一个移动的标点符号在这张稿纸上挪动,她用心打量每株小苗,给它们浇水和培土,因为她知道这个小园里长出来的蔬菜最后大多会送到她的孩子们的餐桌上。想到这,她干起活来好像更加卖力了。

我坐在石条凳上打量眼前的小园。园里空地的泥土应该被父亲刚翻过,散落的几棵蒲公英开出一簇簇娇嫩的黄色花朵。韭菜根附近被用细白的沙子盖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棵杂草,叶子有指头宽,颜色浓绿。母亲拿上镰刀,蹲下身子割韭菜,割完还不忘用旁边的细沙子把留在地里的韭菜根盖好,嘴里念叨着:“韭菜见沙,孩儿见娘。用不了几日,下茬的韭菜又能长出来。”

母亲把割好的韭菜放到石条凳前,她从小园里出来后会坐到石条凳上择韭菜。门前宽敞,又被清扫得利落,坐在杏花树下的石条凳上,不仅能遮阳,还能看到很远的进村路。儿时的我无论离家还是从外面归来,母亲常常站在这里用无以言说的视线与我互相纠缠,而我也早已习惯把风筝的线交到母亲的手里,任她紧一紧、松一松,再紧一紧。

母亲也在打量她的小园。她也许正在心里盘算到底要把西红柿苗种在小园的左侧还是右侧,因为母亲跟我提过,她在沙土里种的那些西红柿苗是我爱吃的小西红柿。我随口的一句喜好,总是被母亲记在心里。

我从割好的韭菜堆里抽出一棵根部粗壮的韭菜,用手沿着韭菜根往叶子轻轻一拭,然后把整根韭菜塞进嘴里,浓郁的辛香瞬间弥漫在整个口腔中。想起住在城里,我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清洗买来的绿色韭菜,有时也会塞一棵韭菜入口,当时除了清晰单薄的辛辣味外再无其他。

现在,我从韭菜堆里抽出一棵塞进嘴里,又尝,原来那种浓郁的辛香入腹可以调动起身体里面每个活跃的细胞,让我很快清醒地认识到:“春天是欢乐的,无论草木、飞鸟、昆虫或孩子都能感受到欢乐无比……”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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