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建国，今年刚从工厂退休。退休前我是车间组长，干了三十多年，腰杆挺得笔直。儿子小赵去年结了婚，在城里买了套小房子，首付花光了两家的积蓄，每个月要还四千八百块的房贷。
当时我拍着胸脯说：“爸妈来还！”亲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我有担当。从那以后，两家人每个星期天都会聚在一起，轮流做东。亲家公来我家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烟灰缸里的烟头堆得像小山。 亲家母带着儿媳去商场逛街，回来的时候总是提着大包小包，脸上笑开了花。
那时候，我在小区里走路都带风。邻居老张靠着楼道栏杆问我：“老赵，今儿个又去哪玩儿啊？”我笑着回答：“接亲家去钓鱼！老张，你那鱼竿借我用用。” 路过小卖部，我顺手买了两瓶白酒，把钱往柜台上一放说：“不用找了！”老板小李总是笑着说：“赵师傅真大方！”
那时候，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周末晚上，社区放露天电影，我总是带着亲家一家人去占最好的位置。 亲家公感慨地说：“老赵，跟你在一起真开心！咱们多少年没看过《地道战》了啊！”
退休那天，厂里领导给我发了一块手表，拍着我的肩膀说：“赵师傅，您为厂里辛苦了这么多年，该好好休息了。” 我看着手表，心里清楚，退休金只有工资的七成，勉强够我和老伴过日子，根本没办法再帮儿子还房贷了。
回到家，老伴正在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我们这代人，就算日子再难，也要养几盆花，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习惯。 她见我脸色不好，放下水壶问：“咋啦？遇到啥烦心事了？”我把退休金的事跟她说了，她叹了口气说：“本来就不宽裕，现在更难了。”
说完，她把水壶往桌子上一放，水珠溅出来，弄湿了我和亲家公的合影。 照片上，我们俩站在河边，举着刚钓上来的鱼，笑得像孩子一样。“这几年物价涨得厉害，咱们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哪还有钱还房贷啊。”老伴坐在沙发上说，“要不，跟小赵说一声？”五月的风吹进窗户，吹动了窗帘。
老伴说得对，再这样下去，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当天晚上，儿子回来吃饭。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还是老伴先开了口：“你爸退休了，退休金不多，以后房贷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儿子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盯着碗里的菜，半天没说话。 “爸，你们不是说好了帮我还完的吗？”儿子皱着眉头，声音有些哽咽。“当时是答应了，可你也知道，厂里效益不好，退休金太少了……”我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我都跟小丽说好了房贷是你们出，现在你们突然不还了……”儿子咬着嘴唇，表情很为难。我心里一阵难受。儿子从小就很懂事，读书的时候从来没让我操心过。可这事儿确实是我们考虑得不周到。我工作了三十年，退休后每个月就两千多块钱，根本还不起儿子那四千八的房贷。
从那以后，亲家就再也没来过我家。在小区门口碰到，他们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就匆匆走了，就像厂里开会迟到的同事一样。“还不是因为房贷的事儿！”老伴一边洗菜一边生气地说，“人情冷暖，真是太现实了！你还记得去年你帮他们修水管，还买了新的零件，花了不少钱呢！”
我却想起亲家公曾经给我的那盒茶叶，说是老家带来的。泡在杯子里，满屋子都是茶香。那时候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赵，咱们是一家人了。”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知心朋友？退休前，我整天忙着工作，很少参加朋友聚会。好不容易遇到合得来的亲家，却因为这件事关系变得冷淡了。
儿子夹在中间最难受。有一次他回家，眼睛红红的，衣服也没整理好：“爸，亲家那边说话很难听，说咱们家不讲信用，答应的事又反悔，小丽都跟我吵架了。”我听了心里又委屈又生气。 “小丽怎么说？”老伴放下手里的活，关心地问。“她哭了，说理解咱们家的难处，可是她爸妈觉得没面子。”
儿子声音很低。那天晚上，我翻出了一本旧相册，看到了儿子婚礼上的照片。 两家人坐在一起，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给亲家倒酒，亲家给我老伴夹菜，那时候的气氛多好啊。谁能想到，一笔房贷，竟然成了两家人之间的隔阂。老伴见我心情不好，烟抽得很厉害，就给我出了个主意：“咱们附近的超市招人，你去试试当仓库管理员吧。” “啥？”我一开始不同意，“我以前可是车间组长，退休了去当仓库管理员，多丢人啊！”老伴白了我一眼说：“面子能当饭吃吗？咱们年纪大了，要是不找点活干，那点积蓄很快就花完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我又想，亲情才是最重要的。我在厂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很尊重我。现在为了儿子，放下点面子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我准备去应聘的时候，在楼下碰到了亲家母。她本来正和小区保安聊天，看到我，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匆匆走了。
保安大爷摇着头说：“赵师傅，这是怎么了？前段时间她还经常来找你儿媳妇，现在好像见了仇人一样。”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们这代人，都很倔强，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说出来。应聘那天，超市经理看了我的退休证，马上就录用了我。“赵师傅，您在厂里管过车间，这点活对您来说很简单。”我心里踏实了一些。
五一的时候，儿子告诉我们，亲家要办金婚典礼，但是没有邀请我们。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在厂里的日子。遇到困难的时候，大家都会互相帮忙。 记得有一年，同事老李家遭了水灾，全车间的人凑钱给他买家具；还有一年，很多人下岗了，大家轮流请吃饭，安慰他们。现在有了亲情，关系却变得不如以前的同事了。
第二天早上，我决定去亲家家里一趟。七点钟，我站在他们家楼下，犹豫了很久才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亲家公，他看到我很惊讶：“老赵？” “老伙计，打扰了。”我硬着头皮笑了笑，拿出带来的礼物，一条烟和两瓶酒，都是他喜欢的牌子。屋里很简单，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桌子上放着一个闹钟，滴答滴答地响着。
亲家公泡了茶，还是我们去年送的那种。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想怎么说。最后他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们家也不容易。我退休前是老师，没多少积蓄。前段时间老伴身体不好，看病花了很多钱。本来以为你们能一直帮孩子，没想到……”
听他说完，我心里的疙瘩一下子就解开了。原来不是他们看不起我，而是他们也有难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是我当时太冲动了，一口就答应下来。”我挠了挠头，“退休金太少了，实在是没办法了。” 亲家公点点头说：“我理解，我们这代人就是爱面子，不愿意低头。”“要不是儿子在中间为难，我也不会来。”我苦笑了一下。“哎，这不怪你。”
亲家公端起茶杯说，“自从你们不帮还房贷，我老伴就一直担心，身体更不好了。” “嫂子身体不好？”我关心地问。“别提了，每天都要吃很多药。”亲家公眼睛有点红，“医生说要多休息，少操心，可她就是闲不下来，整天想着孩子的事。”
两个老头坐在那里，喝着茶，抽着烟，慢慢地又熟悉起来。说到动情的地方，亲家公说：“老赵，我明白了。房子是孩子们的事，我们能帮就帮，帮不了也别强求。” 回家的路上，我在菜市场买了两条鱼和一些蔬菜。
五月的阳光照在街道上，市场里人来人往，很热闹。我挑了几棵青菜，想着亲家母喜欢吃清炒的。 老伴看到我买的东西，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系上围裙说：“那我做红烧鱼，再炒个土豆丝。”“对，再做个蒜蓉青菜，亲家母最爱吃这个。”我打电话邀请亲家一家人来吃饭。 电话里，亲家母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去干啥？”“嫂子，别客气。
咱们把事情说开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来吧，就是家常便饭，别嫌弃。”饭桌上，我举起酒杯说：“咱们都是过来人，日子有难处很正常，别因为这点事生分了。房贷的事，让孩子们自己想办法吧。” 亲家公眼睛红了，连声说：“是啊是啊。”
儿子和儿媳看了看对方，儿子说：“爸，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以后房贷我们自己还。我打算晚上去送外卖，小丽也想做点手工活赚点钱。” 儿媳小丽点点头说：“叔叔阿姨，这房子是我们自己住的，不能一直麻烦你们。我已经跟我爸妈说清楚了，他们也理解。”亲家母眼睛湿润了：“老赵，老嫂子，咱们是一家人，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前段时间是我想不开了。”
饭后，我拿出了我珍藏的象棋，那是厂里退休的时候发的。棋盘是木头做的，上面刻着“厂庆三十周年”，棋子是用红木做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亲家公很喜欢：“好棋！以后每个周末我都来找你下棋。还记得去年咱们下的那盘棋吗？我到现在都记得你那个巧妙的招数！”亲家母笑着对我老伴说：“老嫂子，菜园里的黄瓜熟了，明天我给你送点来。咱们一起腌点咸菜，冬天给孩子们吃。”
日子慢慢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我每天早上早早起来去超市上班。亲家公经常来我家下棋，两个老头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候我们会聊起以前的事，亲家公感慨地说：“老赵啊，咱们这辈子，有儿有女，有房有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这一辈子，钱少了可以再赚，感情淡了就很难挽回了。” 我很赞同他的话。
人到了老年，最害怕的就是孤独。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重要。一个周末，我从超市下班回家，发现家里很热闹。亲家公和儿子在阳台上正在下棋，亲家母和老伴在厨房里做饭，儿媳小丽坐在沙发上，肚子已经有点大了。 “爸，您回来啦！”小丽站起来给我倒了杯水，“我怀孕两个月了，刚查出来。”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有点湿润了。
亲家母笑着说：“这是好事啊！我们就盼着抱孙子呢！” 老伴在厨房里喊：“老赵，快来尝尝这个牛肉，味道怎么样？”我尝了一口，点点头说：“味道不错！”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非常开心。吃完饭，亲家公拉着我去阳台上喝茶。 夕阳的光洒在棋盘上，一片金黄。“老赵，说实话，一开始我很生你的气。”
亲家公喝了口茶说，“觉得你说话不算数，答应的事又不做了。”“我理解。”我点点头。 “后来我想通了，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真心朋友？为了钱伤了感情，不值得。再说了，孩子们也应该学会独立，我们老了，不能一直帮他们。”我望着窗外的夕阳，感慨地说：“是啊，我们这代人，吃过苦，受过累，总想着不让孩子受苦。
其实，让他们吃点苦，对他们有好处。” 亲家公笑了：“昨天小丽的爸妈打电话，说孩子怀孕了，问我需不需要他们来帮忙。我说不用，有你们呢，咱们一起照顾。”“对，这是我们共同的孙子，大家一起疼爱。”我点点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孙子出生那天，我正在超市上班，接到电话后，马上请假去了医院。病房外面，亲家公已经等了很久，看到我来了，激动地说：“老赵，是个男孩，七斤六两！”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紧紧地握了握手。
从那以后，因为有了小孙子，两家人来往更频繁了。我和亲家公轮流去儿子家帮忙，一个照顾孩子，一个做饭。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在阳台上喝茶下棋，聊聊年轻时候的事。 有一次，亲家公感慨地说：“老赵，你说这日子多有意思。当年为了四千八百块钱的房贷，差点伤了和气。现在为了孙子，我们两个老头轮流照顾，谁都不觉得累。” 我点点头说：“人啊，就是这样，有时候会为了小事计较，却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孙子一岁生日的时候，两家人聚在一起庆祝。儿子举起酒杯说：“谢谢爸妈，谢谢岳父岳母，是你们的包容和理解，让我们有了现在的幸福。” 我看着满桌的亲人，心里充满了感激。这世上，真正的亲情，不是靠钱维持的，而是在困难的时候相互扶持。就像那盒快喝完的茶叶，虽然味道没有以前那么香了，但还是能让人心里温暖。就像亲情，经历了风雨，会变得更加深厚。
现在，阳台上，我和亲家公正下着棋，老伴和亲家母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孙子在地上爬来爬去，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我望着窗外的夕阳，想起了老伴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钱没了可以再赚，感情没了就真的没了。”这话说得真对。 日子就像这盘棋，有输有赢，重要的是下完这一局，还能坐在一起，喝杯茶，期待明天的太阳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