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摔暖水瓶的动静惊醒了整个病房。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
五十三年的人生里,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心凉。
"大强你糊涂啊!
"临床的老张拍着床板嚷嚷,"供出个白眼狼!"护士站的姑娘们探头张望,又缩回去继续写病历。
纺织厂的机油味仿佛还粘在指甲缝里。二十年前那个夏天,大哥佝偻着背站在我家门口,汗湿的录取通知书在他手里簌簌发抖。车间主任老李现在还会提起:"全厂就属韩师傅最准时——每月一号准去邮局。
"铁皮饼干盒里攒着二十三张汇款单存根。
省城来的明信片总是突然出现,像秋后的蚂蚱。手术那天麻药过劲时,我梦见小军蹲在村口接雨水。主治医生老周后来告诉我:"那孩子每周三上午十点准时来电话。
"化验单背面记满通话时长。农科所的梧桐树比县医院的挺拔多了。门卫老刘说漏了嘴:"韩研究员三天没出实验室。
"白大褂下露出磨破的毛衣袖口。净水设备轰隆作响时,我尝到了老家井水的涩味。项目奖金信封比想象中厚实。
回程的汽车颠出胃药,邻座大娘塞来热乎乎的烤红薯。日记本第七页夹着张泛黄的X光片。现在经过村小学时,孩子们都指着新装的水管喊"韩爷爷"。
实验室角落的行军床还铺着我寄去的棉褥。有时候爱就像过滤层里的活性炭,沉默地吸附所有杂质。老王上个月来参观净水厂,盯着出水口看了足足十分钟。
汇款单和病历本终于躺在同一个抽屉里。那套《化学工程大全》现在摆在村图书室最显眼的位置。
大哥坟前的野菊今年开得特别旺。
真正的情义从来不用眼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