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太空与您相伴的【第2559期】

安德烈·巴赞曾言:“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他的长镜头理论强调时空完整性、生活暧昧性与观众自主性,反对蒙太奇对现实的割裂。《挑战》的太空实拍,恰似对这一理论的极致回应。在失重环境中,导演克里姆·斯彭科摒弃传统威亚与特效,以未经剪辑的长镜头捕捉演员尤利娅·佩列西利德的漂浮姿态。发丝在零重力下的无序颤动、舱内物品的随机碰撞,这些“不完美”的镜头恰因未加人工干预,呈现出巴赞所推崇的“感性真实”。片中长达数分钟的太空舱内手术场景,以单一景深镜头完整记录操作细节,不仅是对医学专业性的致敬,更暗合巴赞“摄影机应如眼睛般凝视现实”的写实主义宣言。

相较好莱坞太空片(如《地心引力》)依赖特效的“视觉奇观”,《挑战》以物理真实的“在场性”重构了太空影像的美学范式。这种差异恰如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与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对峙:前者以街头实景与非职业演员解构戏剧性,后者以棚内搭景与明星制构建梦幻。俄罗斯人用太空实拍的粗粝质感,完成了对太空电影类型的一次革命性颠覆。


《挑战》的太空手术设定,表面是硬核科技展示,内核却充满斯拉夫式的诗意狂想。当女医生要求宇航员在麻醉前朗诵奥尔洛夫的诗歌《我有一片广袤的家园》,冰冷的金属舱体瞬间被语言的诗性照亮。这种“科学严谨与抒情冲动”的并置,令人想起塔可夫斯基《飞向太空》中太空站与乡间木屋的蒙太奇碰撞——俄罗斯艺术始终在理性与神秘主义的张力中寻找平衡。

影片结尾,女主角身着绿色长裙出舱漫步,将实用主义航天服置换为浪漫主义符号。这一场景暗合爱森斯坦“吸引力蒙太奇”理论:通过突兀的视觉并置激发意识形态联想。绿色长裙既是苏联先锋派“未来主义”美学的回声,亦是对西方太空片男性主导叙事的挑衅——当阿汤哥的《碟中谍》仍在渲染个人英雄主义时,俄罗斯人已让“战斗民族女性”在星空中跳起芭蕾。


《挑战》的太空实拍,本质上是一次对电影媒介本体的激进实验。导演斯彭科在空间站独力承担摄影、灯光、场记,恰似新浪潮“作者电影”理念的极端化实践——摄影机真正成为“自来水笔”,在失重环境中书写即兴创作的诗行。片中大量手持晃动镜头与非常规构图,与戈达尔《筋疲力尽》的跳接美学形成跨时空对话,共同质疑好莱坞工业的“完美影像”霸权。

但影片又与“新左派”的反叙事倾向保持距离。其科教片式的太空知识铺陈(如离心机训练、手术器械固定方案),暗含对科学理性的绝对信仰,与戈达尔式“革命的非结构化”背道而驰。这种矛盾性恰是俄罗斯文化双重性格的体现:既渴望突破西方话语秩序,又深陷苏联技术乌托邦的传统。


值此中国航天日之际,《挑战》的成败对中国太空题材影片创作颇具镜鉴意义。影片虽因宣发不力票房遇冷,但其“实拍美学”引发的哲学讨论,远超商业成功范畴。中国空间站的建设已跻身世界前列,但我们的《地心引力》或《挑战》尚未诞生。这提示我们:航天强国不仅需要硬科技突破,更需文化软实力的叙事重构。

《挑战》的终极价值,在于它以电影为媒介,重演了人类首次踏入太空时的存在论震颤。当女主角透过舷窗凝视地球,观众看到的不仅是CGI渲染的蓝色球体,更是加加林1961年那句“地球是蓝色的,真美”的世纪回响。这种震颤,既属于巴赞所说的“摄影影像本体论”神话,也属于海德格尔“技术的追问”——当人类以技术征服太空时,艺术如何守护那份初见星空的诗意惊诧?


或许答案藏在那首太空朗诵的诗中:“我有一片广袤的家园……河流与苍穹——皆是我的血亲。”在技术理论高歌猛进的今天,《挑战》以电影之名,完成了一次对人类文明根本的温柔回望。

来源 |我们的太空(ID:ourspace0424

作者| 余夏琳

专栏主笔 | 余夏琳

组稿编辑 | 彭钰

对 | 樊瀚文

主编 | 张文军

邮箱 | ourspace0424@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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