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夏天格外炎热,赵建国站在县高中门口,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毕业证书,心里既兴奋又迷茫。十八岁的他刚刚结束学生时代,面前摆着两条路:要么响应号召上山下乡,要么报名参军。赵建国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后者——他从小听着父亲讲抗战故事长大,对那身绿军装有着说不出的向往。

体检、政审一路顺利,秋天来临时,赵建国已经穿上了崭新的军装,胸前别着大红花,在乡亲们的锣鼓声中登上了开往部队的卡车。他记得母亲抹着眼泪往他手里塞了五个煮鸡蛋,父亲则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干"。

新兵连三个月,赵建国瘦了十斤,却练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他被分配到炮兵部队,每天与沉重的炮弹和复杂的计算公式打交道。让他没想到的是,高中时学的那些数理化知识派上了大用场。在一次全团计算考核中,他不仅算得最快,结果也最准确,这让连长张铁柱眼前一亮。

"小赵啊,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连的文书了。"张铁柱是个山东汉子,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别给我搞砸喽!"

文书工作远比赵建国想象的复杂。除了日常的文件处理、会议记录,还要协助连队干部制定训练计划、整理装备档案。

刚开始的几个月,他没少犯错——有次把重要会议的时间记错了,害得指导员白跑一趟;还有次统计弹药数量时漏掉了一个零,差点造成补给短缺。每次犯错,他都做好了挨批的准备,可张铁柱总是摆摆手:"年轻人嘛,下次注意就行。"

1977年冬天,连队接到命令要转移驻地。赵建国负责整理全连的档案材料,连续三天没合眼。最后交接时,他发现少了一份士兵的体检表,急得满头大汗。

张铁柱知道后,不但没批评他,反而帮他一起翻箱倒柜地找,最后在抽屉夹层里发现了那份被遗忘的文件。

"建国啊,"张铁柱递给他一杯热茶,"做事要细心,但也不能太紧张。你看,这不找着了吗?"那一刻,赵建国觉得鼻子发酸,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工作做得更好。

1978年初,全军院校恢复招生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各个部队。赵建国得知后,激动得好几晚睡不着觉。

他高中时成绩不错,尤其数学物理是强项,如果能考上军校,将来就有机会当军官了。

他把想法告诉了张铁柱,连长二话没说就给他批了复习假,还从团部借来一套复习资料。

"好好考,给咱们连争光!"张铁柱拍着他的肩膀说。

备考的日子艰苦而充实。白天完成本职工作后,赵建国就躲在仓库的小角落里啃书本,常常学习到深夜。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夏天,他收到了南京陆军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全连为他开了欢送会,张铁柱喝得满脸通红,拉着他的手说:"到了军校好好学,将来当个比我有出息的军官!"

离队前夜,赵建国给家里写了封信,告诉父母这个好消息。他在信里郑重承诺:"爸、妈,儿子一定好好学习,将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写到这里,他的眼泪滴在了信纸上,晕开一小片蓝色的痕迹。

南下的火车上,赵建国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装,怀里抱着简单的行李,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出神。对面座位上坐着个扎两条麻花辫的姑娘,正低头织毛衣。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时,姑娘抬起头来问:"同志,要盒饭吗?"



赵建国这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连忙点头。接过盒饭时,他不小心碰翻了姑娘放在小桌上的毛线团,红色的毛线滚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赵建国慌忙蹲下去捡,却越缠越乱,最后把自己和姑娘的脚踝都绕在了一起。两人相视一笑,尴尬顿时化解了大半。

"我叫李秀兰,在南京纺织厂工作。"姑娘一边整理毛线一边自我介绍,"你这是去上学?"

赵建国点点头,说了自己考上军校的事。李秀兰眼睛一亮:"哎呀,那可了不起!我弟弟也想当兵呢。"就这样,两人聊了起来。

李秀兰比赵建国大两岁,说话爽利,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得知赵建国虽然是城镇出身,但却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军校,她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我们厂里也有夜校,我每周都去上课。"李秀兰说,"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火车到达南京站时,天已经黑了。赵建国坚持要送李秀兰回厂区宿舍,两人沿着梧桐树下的马路慢慢走着,聊着各自的生活和理想。

分别时,李秀兰突然说:"我给你写信可以吗?就当……就当是鼓励你好好学习。"

赵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工整地写下军校的地址。看着李秀兰的背影消失在厂区大门内,他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期待。

军校的生活比赵建国想象的还要严格。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早操、上课、训练,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但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各种军事知识。

第一学期结束,他的综合成绩排在全队第三。

李秀兰的信如约而至,几乎每周一封。她的字迹娟秀,内容朴实生动——厂里新来了什么机器,夜校老师讲了什么有趣的知识,周末去玄武湖划船看到的景色……

每次收到信,赵建国都要反复读好几遍,然后趴在宿舍的床头柜上认真回信。他给她讲军校的生活,讲自己第一次指挥演练的紧张,讲对未来军旅生涯的憧憬。

1979年春节,李秀兰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手织的深蓝色毛衣和一包南京特产盐水鸭。

赵建国把毛衣穿在军装里面,觉得格外温暖。室友们起哄说他"有情况",他红着脸否认,心里却泛起一丝甜蜜。

两年军校时光转瞬即逝。毕业前夕,赵建国被表彰优秀学员,分配回原部队担任炮兵排长。

离校前,他鼓起勇气给李秀兰写了封信,问她愿不愿意在自己探亲时见一面。回信来得很快,李秀兰用兴奋的笔调写道:"当然愿意!我已经请好假了,就等你回来。"

1980年春天,赵建国终于有了探亲假。他先回了趟老家,父母见到穿着军官制服的儿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家里还是那三间土坯房,但墙上已经贴上了他寄回来的奖状和照片。母亲做了一桌子菜,父亲破例喝了点酒,话比平时多了不少。

"儿啊,你现在有出息了,啥时候带个媳妇回来?"母亲笑眯眯地问。

赵建国脑海里闪过李秀兰的笑脸,含糊地说:"快了快了。"

三天后,他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车。站台上,李秀兰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确良衬衫,头发剪成了齐耳的短发,比两年前更加成熟大方。

看到赵建国,她小跑着迎上来,却又在距离一米处停住,脸微微发红。

"你……你变黑了。"她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赵建国笑了:"整天在太阳底下训练,能不黑吗?"

两人找了家小饭馆吃饭。聊起这两年的生活,李秀兰已经当上了车间小组长,还被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但说着说着,她的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建国,我家里……给我在老家找了份工作,是供销社的会计。"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他们觉得女孩子该安定下来了。"

赵建国心里一沉,强作镇定地问:"那……你怎么想?"

李秀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赵建国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弯子:"秀兰,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早点定下来,我争取努力干到副营,到时就可以申请随军……当然,这要看你……"

话没说完,李秀兰突然笑了,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赵建国疑惑地打开,发现是一份辞职申请——李秀兰主动申请辞去纺织厂工作。

"我早就打听好了,"李秀兰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你们驻地附近有家银行也在招人,我夜校学的会计知识正好用得上……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赵建国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隔着桌子握住李秀兰的手,声音有些发抖:"我怎么会反对……我……我太高兴了。"

分别时,李秀兰送他到火车站,从包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给你的礼物,上了车再打开。"

火车开动后,赵建国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块上海牌手表,表盘背面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小字。他摩挲着手表,想起李秀兰说这是她用两年积蓄买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回到部队后,赵建国全身心投入工作。他带领的炮兵排在军区比武中获得了第二名,第二年底被提升为副连长。而李秀兰也如约调到了驻地所在的城市,在一家银行当上了出纳员。

每到周末,只要赵建国不值班,两人就会在城里见面,看电影、逛公园,或者只是沿着河边散步聊天。



1982年元旦,赵建国和李秀兰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新房是部队分的单身宿舍,虽然只有二十多平米,但李秀兰用巧手布置得温馨舒适。

婚后第二年,他们迎来了女儿赵敏。小生命的到来让这个小家更加热闹,也带来了新的挑战——李秀兰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常常忙得脚不沾地;赵建国因为部队任务繁重,有时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但无论多难,两人始终相互扶持。李秀兰从未抱怨过军嫂生活的艰辛,反而常常安慰丈夫:"你安心工作,家里有我呢。"

而赵建国只要回家,就抢着做家务、带孩子,让妻子能好好休息。

岁月如流水,转眼间女儿已经大学毕业、结婚生子。退休后的赵建国和李秀兰搬到了女儿家附近,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悠闲生活。周末时,女儿常带着外孙来看他们,小家伙最喜欢听外公讲当年的军旅故事。

一个春日的午后,赵建国翻出那本发黄的相册,指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对李秀兰说:"还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南京见面时照的。"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姑娘依偎在他身边,两人都笑得有些羞涩。李秀兰轻轻抚摸照片,笑着说:"怎么不记得?那天你紧张得差点把相机掉玄武湖里。"

赵建国握住妻子布满皱纹的手,感慨道:"这一转眼都快四十年了……要是当年我没考上军校,或者在火车上没遇见你……"

"没有那么多要是,"李秀兰打断他,眼里闪着温柔的光,"咱们这辈子啊,该遇见的人总会遇见,该走的路一步都不会少。"

窗外,梧桐树的新叶在春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赵建国望着这熟悉又温馨的景象,突然觉得,人生最珍贵的不是那些辉煌的成就,而是这些平凡却真实的时刻——有人与你分享回忆,有人懂你的感慨,有人愿意陪你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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