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茶几上映出父亲青筋暴起的手,他将皱巴巴的纸条重重拍在桌面,墨水晕染的"8000元生活费"像一道刺眼的伤口。窗外梧桐叶被秋风卷着撞向玻璃,发出细碎的呜咽,和记忆里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重叠在一起。
七年前的夏天,我攥着被汗水浸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老家堂屋门槛前。父亲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烟灰簌簌落在我崭新的白球鞋上:"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表姐初中毕业现在都当老板娘了。"母亲在灶台边抹眼泪,被他一声呵斥吓得缩成一团。最后我咬着牙签了助学贷款合同,背着装满咸菜的编织袋踏上北上的火车,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成了我和这个家最后的告别。
此刻父亲的唾沫星子溅在我新买的羊绒衫上:"你弟做生意亏了本,你当姐姐的不管?"我盯着他腕间新换的沉香木手串,想起去年家族群里晒出的海南游照片——照片里他戴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身旁的弟弟举着椰子对镜头比耶,却自始至终没给我发过一条消息。
手机突然震动,银行APP弹出弟弟的转账记录:"爸住院了,医疗费还差三万,你出一半。"我点开朋友圈,半小时前他刚晒了辆新款保时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大二那年母亲查出乳腺癌,父亲打电话来张口就要三万,说弟弟谈女朋友需要买礼物。我在火锅店端盘子到凌晨,发着高烧去兼职家教,凑齐的钱打过去后,却再没收到过任何病情的消息。
"你爸养你这么大,现在要你点钱怎么了?"姑姑突然从里屋冲出来,金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当年要不是你爸供你读书......"
"供我读书?"我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十七岁就开始还助学贷款,毕业三年才还清债务。你们谁记得我在地下室住了两年?谁记得我发烧到39度还在送外卖?"茶几上的相框突然被碰倒,婚纱照里我和丈夫笑得灿烂,可这笑容背后,是多少个独自流泪的深夜。
父亲猛地起身,八仙桌被带得晃动,杯里的茶水泼在我刚签好的购房合同上。墨迹迅速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年他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扔进火盆时,纸张蜷曲变黑的模样。"反了天了!"他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姑姑眼疾手快拦住他:"大侄女,你爸也是没办法,你弟的孩子要上国际幼儿园......"
"所以我的人生就该是你们的提款机?"我后退两步,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二十万嫁妆是我自己攒的,买房的首付是我和老公一分一毫省出来的。现在你们拆迁得了两百万,转头要我每月八千?"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将晾衣绳上的床单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又回到高考放榜那天——我举着全市第三的成绩单跑回家,却发现大门上了锁,父亲带着弟弟去游乐园玩了整整一天。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社区医院打来的。医生说父亲的体检报告显示他患有三高和早期糖尿病,需要立刻调整饮食作息。我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父亲,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他背着我走三里路去诊所的温暖。可这份温情,早在无数次的漠视与不公中,被消耗得干干净净。
"每个月八千,你不如去抢。"我弯腰捡起相框,仔细擦去玻璃上的水渍,"明天我会联系养老院,费用从你们的拆迁款里扣。"父亲的怒吼声在客厅炸开,姑姑的指责声和着窗外的风声,将整个房间搅成一片混沌。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心里某处长久冰封的地方,在这一刻彻底坍塌。
深夜,我站在阳台上望着城市的灯火。远处工地塔吊的灯光刺破夜空,像极了那年我在地下室备考时,透过通风口看到的星光。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消息:"囡囡,存折密码是你生日,妈偷偷存了十万......"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滴落在冰凉的瓷砖上。原来有些爱,一直藏在生活的褶皱里,只是被偏见的阴影遮挡得太久。
第二天清晨,我将整理好的养老院资料放在餐桌上。父亲的茶杯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十岁的我站在弟弟身后,笑得拘谨又讨好。而现在,我终于学会了挺直脊梁,为自己而活。阳光穿过云层洒进客厅,照亮茶几上那张被茶水晕染的购房合同,那些模糊的字迹,终将在岁月里开出崭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