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ings: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我们和作家阿来一起,想送你一份来自春天的特别策划。

主要是想告诉你:别急。别怕。你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春天。

中国小孩的一生,是被催促的一生。

5 岁,被催着懂事。 13 岁,被催着考学。18 岁的痛哭,是因为交卷时数学大题没解出来。22 岁,找工作要争分夺秒,机会不等人。30 岁,加班,上岸,养家。

时代总是催我们加快步伐,快,快!却又不告诉我们哪里是终点,是一个什么样的终点。

我们困在自己的生活里,经常忘记了世界是多么大。

一个月前,我们跟阿来在北京的春天见面。他今年 66 岁了,依然是一个爱走路的作家。去山野走,去河流走,去河西走廊走,去蜀道走,这条路杜甫走过,岑参走过,陆游也走过。他希望自己像古人一样重回大地。

在他最新的随笔集《去有风的旷野》里,他从清晨走到黄昏,从暴雨前走到暴雨后;躺在地上,身下铺满黄叶,身上也渐渐落上了许多黄叶;吃饱了蘑菇,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我非常认同他的一点是,旷野能解决人的大多数问题,回到自然甚至是一种本能。人在痛苦时,把自己丢进更广大的地方,大地会给你答案。

阿来自己的 30 多岁充满困惑。出版了两本书,却只有一小部分自己满意。继续写有什么意义?89 年到 94 年,他一个字都没写过,只是不停地行走。从清晨走到黄昏,从暴雨前走到暴雨后,每天走二三十公里,自然给他的震撼,成为了他的新语言。 他感觉自己终于开始爱这块土地,爱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所有植物,所有生命。

后来有一天他坐在窗边,看到白桦树发芽,突然一下想写东西。《尘埃落定》的开篇出现了——“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

人可以像植物一样移植自己,重新活一次。

那天下午,阿来在满屋的植物里告诉我,地球有一个尺度,海拔升高 200 米到 2000 米,它的春天就会晚来两个月。如果你掌握了这个东西,如果你愿意,人也可以像植物一样,在地球上过很多个春天。

还好春天是无穷无尽的。

下面是阿来的讲述。


口述:阿来


新世相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阿来,一个行走的人,一个写作的人,我从 20 多岁就开始有意识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年 66 岁了,我觉得我还充满力量,还能不断地行走。

有时候文化也是一剂保持青春的良药,保持创造力的良药。

虽然我已经是接近生命的秋天了,但是我觉得我们人生当中,地理当中,都可以经历不同的生命春天。

我从成都过来有七八天了,已经过过一个春天了,梅花、爆竹、迎春早就开过了。结果今天我在一个小公园一走,梅花刚准备开,迎春开了一点,牡丹花才开始发芽。但是在我来的地方,一个多月前就梅花盛放,“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杜甫的诗。

春天到地球上的脚步,它都不是同一个脚步。我要愿意,我可以一年过好多个春天。问题是你愿不愿意看见,留不留心感受。

因为所有的我们社会的教育都是让我们快,大家知道 1840 年以后,近代这一百多年来,我们慢了,所以我们所有的文化反思都是说你必须快。除了我们个人的快,我们整个的国家都要快,文化里头它确实有一个巨大的整体性的焦虑,当然它就影响到每一个这个文化的成员。

但是我们古代人有一个词语叫张弛有道,对吧?太快了一直紧绷着要出问题,所以总得喘口气,总得休息一下,总得调整一下方向。你看我们从古代到现在我们都有假期的,假期的意思就是那段时间太快了,慢一下。我们需要这种东西。

人的一生其实都是这样一个故事。年轻的时候,可能 20 岁不觉得,30 岁也不觉得,当我们活到 50 岁,活到 60 岁,你会发现最后在这条路上一直行走得比较稳健、比较成功的一些人,反而是最初不太着急的那些人。

我们人类进化最伟大的成就,就是造就了今天城市的文明,我们很多的人生目标理想的实现其实是在城市里实现的。所以我们中国所有的农民,要么我自己有本事,我就到城里去,我没本事,我砸锅卖铁,我让我孩子上学,让他到城里去,我们从那个时候心向往之,应试考试所有的奋斗目标就是到城市去。


在今天我们确确实实要重新审视这件事情,我们有点儿过分焦虑,我们有点过于急切,这个时候退回去,休息一下。不是说一定要回到这个村儿,一定要回到那个乡,我们要记住我们是从大自然当中来的。中国大部分人其实都是从乡野当中来的,只是我们忘记了这个地方而已。一棵树对我们是什么?一棵草对我们是什么?这条河对我们是什么?我们没有考虑。

现在年轻人说去旷野,看到草地躺上去,会觉得很舒服,要讲舒适程度,它真有在一个沙发上舒服吗?没有。但是它为什么给你这种心理?这是本能的,原始的本能在召唤我们回去,回到旷野当中,回到大山大河、大川大海、星空之下、太阳之下,回到浩荡的风中。

当我们离开城市,我们在跟另外的东西对话,它们是植物,它们是岩石,它们是天空。这个岩石说,我已经在这儿 50000 年了,这一棵树说,我在这儿已经 1000 年了,不但空间的大小发生了变化,重要的是时间,慢就安静了,就松弛了,就不紧张了。


我们今天的卷也好,或者别的东西也好,其实都是源于我们内心太多的目的,而且目的性很强,都希望快一点地去实现它。但是你发现从这个局促的环境当中逃离以后,这个世界原来还有一个另外的逻辑,它可以不那么功利,没有人这样要求你,它甚至都没有人,我们可以慢下来。

它的效果比在城市里找朋友倾诉,在酒吧里把自己灌醉,或者找心理咨询师,会更好一些。


文学、艺术、旅行,都是一些有效的,使我们脱离焦虑,慢下来的一个手段。

读书但必须是读好书。因为还有一种书,你读了,它还是鼓励你说,还不够快,还催你快的,这个叫成功学。

当然也有一种书就是娱乐,你焦虑,我给你一些娱乐性很重的东西,把时间占住,让你暂时把这种焦虑忘掉,但是你发现焦虑是忘不掉的。

一个小公司打工的小孩,家境也不好,租个破房子,也没有女朋友,打架也打不过,大部分人都会是这种处境。晚上读金庸小说,他就变成韦小宝了,韦小宝多好啊,那么多漂亮女孩哭着喊着要嫁给他,自己也武功了得,想干什么干什么。但是明天美梦醒来,你发现你不是韦小宝,韦小宝不是你的解药。你还是要到公司门口低声下气去打卡,迟到马上就会被领班骂,要是被董事长骂一顿也好,但你哪是见到董事长的级别呢?

所以我们经常有很多方式,是你逃到一个虚妄的空间里头去,还是回到现实。我们很多文学是面对现实的,我们要读那些面对现实的作品。


我大概 20 多岁的时候,刚开始写作,我就觉得光是宅在家里想象,可能是一种写作,今天大部分写作可能都是这样,我觉得这样是没有意思的,写作是要让我自己更宽广,不是我找到了一个职业,我成功用这个职业把我自我封控了,写作对我来讲不是要成功,而是要把我自己扩大。我们中国古人,唐诗宋词就这么来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它是互相参照映照的,绝不是说宅在家里天天日更五千字传上网,这个很没劲。

30 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已经当文学青年当一阵了,出了两本书,照理说出书了,就是目标实现了,但是我非常怀疑,那两本书只有一部分写得好,如果我一辈子写下去都是这个水准,可能会挣一些钱,可能人家也会叫我是一个作家,这就叫所谓名利,但是对我来讲,它有意义吗?

今天我们的巨大的焦虑,就是我们做的所有事情别人都做过,而且都已经有相当多的人做得相当好了。我就想,那我再写是什么意思,那我就心甘情愿当芸芸众生,问题是你自己把这个心放不放得下?

这个问题我在书上已经找不到答案了,书上答案我都读过,无非是告诉你还要奋斗,而且有具体奋斗的方法。那么我要求证的就是,我要书写这块大地,我要书写这块大地上的人,包括我自己,我真正了解他吗,我连花草树木恨不得所有东西都要知道,并不是我一定要写花草树木,仅仅因为它们也跟人一样,是这个大地的一部分。


我大概就有四年时间不写东西了,有空就出去走,我走了我老家的阿坝藏族自治州,5 万平方公里的地方,乡以上的地方我没有没到达过的。走到三年多以后,我发现我还要写,而且我一定会比以前写得好,因为我已经懂这块土地了,没有完全懂,开始懂了。我开始爱这个土地上的人,这上头的一切生命,我想我应该叫得出每一种草的名字,每一种树的名字,每一种鸟的名字。

结果第四年,就写了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就背到这个楼里头来(人民文学出版社),当时说这本书肯定配得上中国当时最好的出版社。

《去有风的旷野》这本书,也是这样写出来的。在可可西里,我们整天徒步,每天七八个小时,就餐风露宿,带着帐篷,晚上累了,如果天朗气清,没刮风,也没下雪,连帐篷也不升,直接钻进睡袋,星空就在头顶。我就一篇一篇一直写,写地理人文,写我们怎么认识大自然,一草一木,它的知识,它的美感。


我寻找我跟土地的关系,我觉得我跟它合得来,我懂它,好像它也能不断地回应我,它会让我平静,有时候又让我非常激越,它鼓舞你。但是它都不说话的,它就在那,它从来一言不发,但它是一个最伟大的生命,一个最伟大的智慧。

后来我就觉得这辈子,生活当中我们还是像芸芸众生一样生活,但是在自己的情感精神世界当中,一定有一个稍微比别人高一点的标准,这个是通过写作来实现。


一小时走 5 公里和一小时飞 720 公里,看到的截然不同。今天我们用 3 个小时、1 个小时很快能抵达的时候,就是在一条规定的道路上穿梭,你什么都没看见。

有一年我去河西走廊,过去的凉州,也就是今天的武威,丝绸之路上非常繁华的城市,过去有人走过这条路,谁呢?林则徐。

林则徐鸦片战争失败以后,他要承担责任,被发配新疆伊犁,他就走,每天记日记,今天早上出发,走了 20 里地,在一个村子里休息,这个村子有几户人家?几口水井?这个村有几棵树?他都看清楚了,不是他要统计,因为走得慢,就看得一清二楚。

从兰州出发翻过乌鞘岭,下凉州,他走了七八天时间,我一共用了 3 个小时。除了公路两边的护栏、以及远处有一两座雪山的山头,还有一个收费站,我什么都没看见。当地接我的人还在不断抱歉说,“老师,对不起,要是你再晚来一个月,我们山下就通隧道了,你再从兰州到武威就只需要一个小时了。”这是我们今天的旅行。

我就感慨,我觉得我必须要像一个古人一样,像林则徐一样,来重回这个大地。


又过了三年,我终于有个机会,我说我要徒步上山。我看到了山上的一草一木,泥土,石头,雪山顶头海拔 3000 多米的冰雪,看到了山上的牧羊人,看到了采药的农民,跟他们交谈,这也是快与慢。今天我们很多旅行它变得没有意思,它变成了点跟点的。我们不是说过程最美吗?但今天我们没有过程,我们只有迅速地抵达,而且这个抵达的终点它都越来越一样。

生活中也成了这样,我们所有东西都来不及停留,我们人生有很多节点,我们都走得很快。我们现在经常说,我要到什么时候可以慢下来呢?当我获得某种自由的时候,我就可以慢下来。

他说的自由不是心灵自由,是财富,或者是权利,但是恰好这两个东西是不会让人慢下来的,会越来越多。有了还想要,它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现在的行业也好,我们社会普遍的成功的标准也好,就是用这些东西做标准的。但一个人心里要的,情感要的,并不真是这个东西。

你客观想,这个社会不允许所有人成功,都当亿万富翁了,谁打工?都当领导了,谁当群众呢?是吧?所以我觉得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这么急切的这个愿望。我当然不是说我们不努力了,我兢兢业业做事情,但是我更要注意自己心理健康的恢复,情感丰富度的恢复。

生活当中可以使自己慢的东西无处不在。如果我在我职业的劳动当中,我能沉下心来,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比别人用更多的功夫,这也是一个慢下来的过程。我全情地种一亩麦子,我把所住的居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我听一段音乐,泡一杯茶,我做一碗饭,我品尝它,咀嚼它,我也比别人郑重其事。

愿意慢下来,其实就是愿意专心致志,所有事情都可以,人人都有可能慢下来的。


我从来不对年轻人提建议,甚至我的儿子我都没有建议,一代人是一代人的生活。就像我从来没有期待我的父亲给我什么建议,他哪懂我?他的时代是他的时代。

我们作为一个年轻作家成长的时候,有时候很多老作家很关心我们,其实我有点烦,我想,老头你也不懂啊。时代不同了,时代真不同,更何况人是如此的不同。

现在我都有孙女了,孙女到我家来,她说爷爷你给我推荐一本书,我说你的书你自己找,爷爷唯一做的是,我们家到处都有书,找书的过程也是发现了自己的过程。

今天我们人有点,哲学上叫做失去主体性。我们的家庭教育也好,社会教育也好,总在替别人指引方向,总在告诉别人你该怎么做。他都不知道他该怎么做,你知道吗?

每个人具体的困境是截然不同的,缺钱,缺钱的方式是不同的,谈恋爱要分手,分手的方式是不同的。

人都是在自己深刻的体验当中走过来的,所以我不觉得老年人能给年轻人提供什么指引。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面对,我自己经历,我的痛,你知道吗?我的迷茫我的无助,你知道吗?好多事情它是一种具体而微的那种心理感受,旁人哪知道这些?我们的痛与不痛,焦虑不焦虑,要站立还是要躺平,都是情感的煎熬,哪是旁边一个人可以知道的。人刚好就是这样千锤百炼当中,各种煎熬当中最后成就的,这才是人的丰富性。

他寻找他的可能性,这样最健康,最自然,当然也最美。

地球它有一个尺度,海拔升高 200 米到 2000 米,它的春天就会晚来两个月。如果你掌握了这个东西,你愿意,我们可以在地球上过好多个春天。


虽然我已经是接近生命的秋天了,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更加地愿意回到那个春情萌动的、生命力扩张的那个春天。身体达不到的时候,我们就用文字去重新回溯,重新游历。

编辑:西瓜

责编:sss

晚祷时刻

最后分享 2 个读者的故事。

东北地区慢热的春天目前还在路上,冰凌花绽放了,涌动的溪流冲破冰雪,每一次向前的波涛都是在呐喊“我来了”。@滚石无苔-

学校在威海沿海,每年内陆 3 月开花时,这里还春寒料峭,往往要到四月才能看到春天在这片土地上苏醒。@晓山青


就像阿来说的,缓慢,从容,水蚀石穿,不慌不忙。人的生命短暂,地球自己却有的是时间。

今晚,让我们共建一个到处是春天的评论区吧。

别太匆忙

我们这一生

不是只有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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