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由李珂女士创作,网名keke,历史学硕士,本科毕业于河南大学,硕士毕业于白俄罗斯国立大学。曾翻译《巨兽:工厂与现代世界的形成》、《钻石黄金与战争:大英帝国、布尔人与现代南非的形成》等书,文章见于键睿智库、环球时报、青年参考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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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庸医安德鲁·韦克菲尔德(Andrew Wakefield)发起了一场反疫苗运动,引发了一场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
像追猎吸血鬼的猎人一样,记者布莱恩·迪尔(Brian Deer)也陷入了一场长达20年的追猎,至今未曾停歇。而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包括两度出任美国总统的特朗普……
无独有偶,德国军官雷默曾在1944年破获了一起巨大的阴谋,挽德国于狂澜既倒。但是,他投入一场53年的追猎,直到在1997年去世时,仍然未能弄清全部真相。
[英]布莱恩·迪尔,林晓钦 译,《欺骗世界的医生:“反疫苗运动之父” 与一场跨越世纪的医学骗局》,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万有引力书系,2024年
一 吸血鬼猎人
德国音乐剧《德古拉》里,吸血鬼猎人范海辛唱道:“时光静静逝去,春去秋来,所有事物于我如过眼烟云……为了创造了一个更好的世界,我终生活在危险中。”
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体机能,赢得与德古拉的决战,范海辛不惜注射狼人血清,把自己也改造成了异类。
英国记者布莱恩·迪尔在2017年出版的《欺骗世界的医生:“反疫苗运动之父” 与一场跨越世纪的医学骗局》一书里记述了自己13年来揭露医学骗子安德鲁·韦克菲尔德的经历。
他在伦敦的《星期日泰晤士报》(Sunday Times)断断续续地跟进韦克菲尔德的消息,凭借对他的调查获得国家级新闻奖,甚至拿到了一个荣誉博士学位。
他写道:“我已经变身吸血鬼猎人范海辛,而我们的主角韦克菲尔德则是从坟墓中爬出的德古拉伯爵。”
令他气恼的是,韦克菲尔德并未淡出公众视野,反而在2017年1月20日出现在沃尔特·华盛顿会议中心的二楼,参加了新任总统特朗普的就职舞会。
2024年,特朗普再次当选总统,据BBC在11月15日报道,罗伯特·肯尼迪被特朗普总统提名为下一任美国卫生部长,并将核实关于卫生政策的观点。
2025年1月31日,布莱恩·迪尔在《即刻民主》上抨击罗伯特·肯尼迪,称他仍然袒护声名狼藉的反疫苗人士安德鲁·韦克菲尔德,并且发起公众筹款,誓要与反民主和反智势力血战到底。
迪尔愤怒地写道:韦克菲尔德原本混迹于英国。在过去,他只是无名小卒,任职于一所三流医院及其附属医学院,也没给任何病人看过病。他曾经在实验室担任胃肠病研究人员,也接受过外科训练,但最恰当的介绍其实是“他不是什么”。他不是病毒学家、免疫学家或者流行病学家;他不是神经学家、心理学家或者心理治疗师;他更不是儿科医生或者临床医生。1998 年 2 月,当时他在顶级的医学杂志《柳叶刀》(The Lancet)上发表了一篇报告,或者说“论文”。一开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麻腮风三联疫苗(MMR)。
韦克菲尔德主张,接种这种疫苗就是“退化型”自闭症(可导致婴儿失去语言能力和肢体功能)发病率上升的原因。“患者将不得不生活在自己的无声世界里,无法与外界交流。”他这样警告。
最终,他将目标瞄向了从乙型肝炎疫苗到人乳头瘤病毒疫苗的所有疫苗。果不其然,韦克菲尔德的说法在英国掀起了一场恐慌,并引起儿童疫苗接种率急剧下降
站在反疫苗海报后的韦克菲尔德
这段描述与笔者的戏作《讨逆贼瓦西里檄文》有相似之处:“伪瓦西里公爵者,本非忠良,性实卑劣。其先祖昔充女皇下陈,曾以男宠入侍。老贼猥狎邪僻,声色犬马,潜隐欧亚之私,阴图入关之学……翁婿二人,携炸弹加害元首及文武众臣,调白俄哥萨克屠戮柏林百姓。……呜呼!老鼠上桌,欲效布鲁图斯刺凯撒之事,而世间焉有罗马?铜球落地,知拜占庭祚之将尽;香水烤鹅,识第三帝国之衰亡!”
白俄侨民领袖瓦西里大公曾勾结纳粹入侵苏联,当德军败相显露之时,他又设法参与720事件,利用自己的干女婿刺杀希特勒。
他的女儿玛丽(蜜丝)在三度改编的《柏林记忆》里写道:“1943年8月18日,我们在湖里裸泳……有时候跟父母相处也很困难,因为他们完全不能体谅我,或许因为他们一无所知,又心生怀疑吧,所以总是替我担忧,逼我多说。但我没告诉他们什么,因此更令他们生气;恶性循环!”玛丽(蜜丝)假装父亲对720事件并不知情意,在撇清干系。但是,退潮之后,才知道谁在裸泳。
瓦西里大公在1944年7月19日巡视了柏林城外的白俄哥萨克(伪军)村,因次日炸弹未能炸死希特勒而作罢。后来他的儿子乔治在苏联绘声绘色的讲过一个故事:白俄哥萨克伪军中有一个黑海乐团,计划趁德国男女老少观看表演时,下达暗号,把台下的观众杀戮殆尽。
这个故事足以令德国人毛骨悚然,更不要说白俄贵族还打算在720事件后逆练“女武神计划”,煽动东方劳工起事了。那些天真的720政变者杀死了希特勒,反而会将德国陷入更大的危机当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施陶芬伯格一心想在政变成功后掌权,会见了德国社会民主党和柏林的康米地下党。不过,政变如果真的成功,德国的国境线恐怕就不是奥德河,而是易北河,而瓦西里大公从苏联领的勋章,不再是弗拉基米尔二级,而要荣升一级了。
阴谋越复杂越容易出现漏洞。施陶芬伯格假传圣旨,宣称元首已死,并下令逮捕“叛乱”的戈培尔等纳粹高官。
《柏林记忆》里写道:“贝克与施陶芬贝格不断催促各指挥部,却没有结果。……克拉普尼兹学校的坦克车已开到又开走了;主要广播电台被占领之后又被弃守;警备营开始接管,政府机关却半途而废。”
国防军少校奥托·雷默(Otto Remer,)奉命去逮捕戈培尔,却发现元首未死,戈培尔也未叛乱,施陶芬伯格才是在叛乱,于是临阵倒戈,掉头去逮捕720分子。在随后的宣传中,雷默被纳粹挑选出来,奉为力挽狂澜的英雄。 1944年7月28日,《大德意志广播报》播出了对雷默的采访,并援引戈培尔的话说:“雷默少校为迅速镇压那些忘记誓言和忠诚的军官集团的反国家活动做出了巨大贡献。 ”
720事件后雷默接受电台采访
雷默被破格提拔为上校,后来又成为国防军最年轻的将军之一。从1944年9月起,雷默被任命为为东普鲁士狼穴的作战指挥官。
1944年11月,他接任元首护卫旅(Führer begleit brigade)(FBB)旅长,率领该旅参加了阿登反击战。1945年1月下旬,32岁的他被任命为少将。
1945年3月8日,元首护卫旅参与了夺回劳班(Laubans)的行动,这是国防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后成功的行动之一,该行动被戈培尔广泛用于宣传目的。但是,雷默的部队还是在4月份在施普伦贝格(Spremberg)地区被苏军击败。
雷默的人生轨迹和世界观都随之改变。像许多德国军官一样,他相信刀刺在背的神话,最后一次胜利更让他对德军的战斗力深信不疑。他认为,德军本来可以取胜,只是被阴谋家和叛徒陷害才导致失败。
二 反智主义的幽灵
二战之后,出于反纳粹的需要,美军在德国占领区重用720事件的参与者,如隆美尔的参谋长汉斯·斯派达尔(Hans Speidel)。
虽然连累长官服毒自杀,他却成为西德历史上首位晋升为上将的军官,在1957~1963年间担任北约驻中欧陆军总司令。
而冯·施陶芬贝格的遗孀妮娜常常在班贝格的住宅里招待驻德美军,“特别致力于德国人和驻德美军的共存”,还为长子伯特霍尔德·冯·施陶芬贝格(Berthold von Stauffenberg)谋得了联邦德国国防军少将的职位。
美国人对施陶芬伯格的长子十分器重,让他服役38年,成为合同制盛行的联邦国防军里最年长的军官,还任命他为南部地区(美国占领区)司令部司令,在1994年方才退休。
瓦西里大公的女儿塔蒂阿娜和玛丽也向美军大献殷勤,蹭720事件的热度,大吃死难者的人血馒头。玛丽嫁给了美军上尉,而塔蒂阿娜的丈夫保罗·冯·梅特涅是纳粹军官,遭遇了妻子的背叛后愤然前往西班牙。
后来,瓦西里大公的儿子乔治为了讨好苏联第一夫人赖莎,将玛丽(蜜丝)的日记三度改编成《柏林日记》,宣称他们这些白俄贵族并非卖国求荣、见风使舵之徒,而是“反法西斯斗士”。
苏联《十月》杂志主编柯切托夫和美国耶鲁大学教授特纳,不约而同地对他进行打假。纳粹军官的感觉更是像吃了苍蝇一样——早在纳粹德国时期,他们就见识了这些沙俄遗老遗少的荒淫无耻,沙俄不灭亡简直天理难容,如今三观再次被刷新——“高贵的白俄贵族”反法西斯,是在床上跟纳粹战斗吗?
恶搞漫画《瓦西里大公罪恶的一生》
从盟军的战俘营被释放后,复仇心切的雷默便投身于西德的政治活动。1950 年,他成立了一个政治组织,即社会主义帝国党(der Sozialistischen Reichspartei (SRP)),该党因发表煽动性政治言论,于1952年被迅速取缔,但在此之前,它已经聚集了36万名来自下萨克森州和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的支持者,并在州议会中赢得了16个席位。社会主义帝国党还赢得了不来梅自由汉萨市议会的8个席位。
社会主义帝国党于1952年10月被列为违宪,并被禁止。之后,联邦政府申请根据《基本法》第十八条,试图剥夺雷默的言论自由、集会自由和结社自由以及选举权和候选人权等基本权利,但在1960年7月25日被联邦宪法法院驳回。
取缔社会主义帝国党后,西德政府又对雷默下了逮捕令,指控他积极参与重建新纳粹政治运动。他在法贝尔-卡斯特尔(Faber-Castell)伯爵夫人的小屋里躲了一段时间,随后逃往埃及。
在那里,他担任总统纳赛尔的顾问,并与其他侨居国外的德国人一起帮助阿拉伯国家发展武装部队。1956 年,据报道雷默在叙利亚大马士革从事军火贸易,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也是他的客户之一。
雷默还与约翰·冯·莱尔斯(Johann von Leers)相识。约翰·冯·莱尔斯是一名党卫军军官,二战后流亡阿根廷,后来被巴勒斯坦领导人哈吉·阿明·侯赛尼(Haj Amin al-Husseini)说服移居埃及。
在埃及,他皈依伊斯兰教,改名为奥马尔·阿明(Omar Amin),并成为埃及新闻部的政治顾问,后来又成为埃及纳赛尔总统反“以色列”的宣传部门负责人。
莱尔斯于 1965年3月5日在埃及去世,享年63岁,遗体由埃及政府出资运回德国,并举行了伊斯兰教的葬礼。
对雷默来说,任何以色列的敌人都是他的朋友,尤其是当可以获利的时候。他声称曾为西德公司和巴解组织促成过几笔商业交易,但雷默否认他还为巴解组织安排过武器运输。
他甚至不介意与东德合作,即使他们德国右翼普遍敌视东德的意识形态,视为苏联的“傀儡政权”。
20 世纪 80 年代,他回到西德,再次参与政治,成立了一个名为“德国自由运动”(G.F.M.) 的组织,该组织主张东德和西德统一,并促使北约军队撤出西德领土。
三 凝视深渊
《狱中笔记封面》-“我们最好的时光被留在第三帝国”
网络小说《狱中笔记》中,曾描写了一个名叫海因茨·加兰的德军军官。他大学毕业后一心想要报效国家,却发现这个国家像一艘到处漏水的船,高层各怀鬼胎。
他四处“堵窟窿”,破获了反希特勒的阴谋,又促成了阿登反击战,战败后被判处无期徒刑。他假意投靠中情局,却试图煽动美苏两国开战,试图让东西德合并,事情败露后被摩萨德特工追杀,一路开车跌下悬崖。
据作者说,他的名字原型来自德国空军飞行员阿道夫·加兰德和装甲指挥官海因茨·冯·威斯特哈根(关于他的故事,可详看本号之前发表的:)。但是,他与雷默的真实事迹更为相似。
他们与美国作对,与苏联作对,与西德作对,与东德作对,与以色列作对,与所有人作对,只为了心目中的那个德国。
阿道夫·加兰德
威斯特哈根(右)
雷默在多起法庭案件中被定罪,例如:1951年,维尔登(Verden)地区法院判处他四个月监禁,罪名是诽谤公众人物(联邦总理和部长)。
1952年,布伦瑞克地区法院以诽谤罪和诽谤死者记忆罪判处他三个月监禁,他通过逃亡国外的方式逃脱了监禁。
1985年,考夫博伊伦(Kaufbeuren)地方法院以“诽谤罪和诽谤死者记忆罪”判处雷默每天50马克的罚款,因为他散发了一份侮辱“720抵抗战士”的传单。
1986年,肯普滕(Kempten)地区法院因“诽谤和诋毁死者的记忆”而判处他三个月缓刑。
1991 年至 1994 年,雷默出版了一份名为《雷默快讯》(Remer-Depesche)的政治通讯,传达了他的政治观点,其内容引发了一场法庭诉讼,1992年10月,他因撰写和发表一系列文章煽动种族仇恨而被判处22个月监禁,这些文章声称犹太大屠杀是一个神话,是美国和以色列盘剥德国的借口,德国为此已经付出了1000亿美元之多。
1994年2月,他逃往西班牙以避免入狱。西班牙高等法院驳回了德国政府提出的将雷默引渡回德国的请求,称他没有犯下任何违反西班牙法律的罪行。雷默于1997年10月5日在西班牙南部的马贝拉(Malaga)因自然原因去世,享年85岁。他的骨灰被埋葬在德国一个秘密地点。
雷默夫人安妮莉丝·雷默-海普克,2017年才去世,与雷默合葬
小说中的海因茨·加兰是一个单身汉,生活十分苦行僧。与之不同的是,雷默颇有异性缘,他的妻子安妮莉丝·雷默-海普克(Anneliese Remer-Heipke)最初在德国巴伐利亚州的巴特基辛根(Bad Kissingen)经营以他们两人名字命名的雷默-海普克(Verlag Remer-Heipke)出版社,后来在西班牙经营同名出版社。能够养活两家出版社,证明雷默的言论有一定的市场。
该出版社除了雷默的书外,还出版了佛罗伦萨·罗斯特·范·托宁根(Florentine Rost van Tonningen)和伯格(J. G. Burg)等右翼人士的书。
出于意识形态的盲目性,更出于对德国不得不向以色列提供援助的不满,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否认犹太大屠杀存在,纳粹德国的武力扩张并非侵略,而是自卫。但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利欲熏心,才被白俄骗子诈骗,更不愿意承认德国精英一叶障目,忽视底层人民的诉求,将革命运动一概视为苏联或犹太人的阴谋,进而铸成大错。
记者布莱恩·迪尔在《欺骗世界的医生》里写道:
“老实说,我一直都不关心韦克菲尔德。我从来没有主动要求去调查他,对他的调查也没有让我获得任何乐趣。
长久以来,我都渴望找到一个出口,早点摆脱他。如果我们长久关注的事物会影响我们的心智,谁会愿意将多年光阴花在韦克菲尔德的身上?
但是,一旦韦克菲尔德到法院起诉我,借此掩饰他的行为,我就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追查他。……
我的责任是质疑,如果这种质疑意味着我要一直挖掘到让韦克菲尔德的老巢崩塌,那就来吧!许多比我更优秀的记者都为了找出无人知晓的真相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