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处整形是一片蓝海，公立医院要做，必须守住底线，去解决真问题，而非制造焦虑。”
撰文 |燕小六
责编丨汪 航
成都市妇女儿童中心医院妇产科医生查莉的从医生涯中，有两次重要转型。
一次发生在2016年，产科因“全面二孩政策”火了起来，时年35岁的查莉却选择离开产科，主动去妇科轮转。当时，该院产科的年分娩量达2.4万人，约占成都全年出生人口的14%。
在产科前景尚好的情况下做出这一选择，查莉回忆：“当时很多人说我想不开。”
几年后，当产科床位空置率攀升、一些同行陷入转型危机时，查莉悄然完成第二次跨越：在妇科基础上开展女性“私密整形”。在她的门诊里，既有被母亲拖来求医的十几岁女孩，也有四五十岁渴望重拾亲密关系的已婚已育女性。
查莉发现，这是一个争议与需求交织的医学领域，具有妇产科背景的医生们大有可为，但公立医院开展相关业务，必须守住底线、解决真问题，而不是制造女性焦虑。
查莉近影/图源：受访者
在私密整形门诊，看见女性焦虑
私密整形是对外生殖器进行外观或功能性干预，查莉告诉“医学界”，“它寄托了女性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目前，女性私密整形大致分为两方面业务，即以私处漂染、阴唇切割为代表的“私处美容”，和阴道紧缩等“整形修复”。
查莉在门诊中，不仅解决女性的生理问题、功能恢复，还要改善外观、满足其心理预期。她发现，由于治疗结果往往服务于性和生殖，近年来，这一领域充斥着社交媒体所催生出的审美焦虑，被无底线地宣传、炒作。
查莉接诊过年龄最小的“患者”只有13岁。女孩瘦弱，正值发育期，并没有生理结构异常等问题，也无任何不适。来找查莉问诊，只是因为母亲读了很多网文，自认为孩子发育得不好看，希望通过手术切除看似肥大的部分小阴唇。
在现实生活中，确有部分女性因外生殖器过度肥大而影响日常生活，久坐、骑自行车时，冗余部分可能过度挤压、摩擦、出血，此时需要医疗介入，但必须经过严格的临床评估。
接诊后，查莉和女孩及其家长聊了数十分钟，详细介绍生殖器各部分的功能、形态，讲解盲目手术的后果，包括破坏尿道屏障，增加反复尿路感染风险等，这才打消了对方的想法。
查莉强调，有些私密手术属于市场行为，是患者为改善自身而进行的自主选择，核心是提高生活质量和自信，但这绝不能以破坏健康为代价，“私密整形不该是为迎合谁或追求时尚。”
让查莉欣慰的是，“私密焦虑”者在门诊中仍是少数，她遇到更多的，是四五十岁的围绝经期女性。她们大多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症状，严重者会因此陷入婚姻危机。
前不久，一名30岁出头的女性携丈夫就诊，在没打麻醉的情况下，女子生殖道就能忍受医生放入4指完成检查。也就是说，其宫口在自然状态下能打开5-6cm，相当于一个矿泉水瓶的直径。
根据《阴道松弛症诊断与治疗专家共识（2020年版）》，这属于“重度松弛”，和年龄增长、分娩创伤等相关，会明显影响性生活满意度。同时，此类患者常伴有不同程度的压力性尿失禁、阴道脱垂、外观改变等。
若阴道松弛继续发展，可能形成盆腔脏器脱垂。继续加重后，女性会感觉有东西要掉出体外。为减轻垂坠感，有人自制布袋，每天系在腰间、试图兜住“脱缰的器官”。
在应对、处理这类临床问题时，妇产科工作经历给了查莉更多底气。
她一听到孕产史、胎儿出生体重、生产过程快慢、是否侧切等细节时，脑子里就会浮现“生殖系统受损一览表”，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此外，她有多种妇科疾病诊疗经验，熟悉女性生理解剖结构，掌握更多手术路径，还可以利用妇科内分泌知识并结合激素替代等方法，在手术之外帮助女性患者解决部分问题。
前述阴道松弛患者经过查莉治疗，情况大为改观。术后两个月复查时，她带来两杯“网红咖啡”，称是“丈夫特意买的，专门要谢谢您！”
这段经历也让查莉更确信：“私处整形是一片蓝海。公立医院要做，必须守住底线，去解决真问题，而非制造焦虑。”
查莉在术中/图源：受访者
在产科黄金期转到妇科，再到私密门诊
回忆起从医生涯，查莉坦言自己一直在主动求变。
二十多年前，她从临床医学本科毕业，进入医院。她发现，妇科大部分是伏击战，医生有时间观察、思考。产科更多是“遭遇战”，医生要有快速的应变能力、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很累，也干得很带劲。”后来继续深造读研究生时，查莉的专业方向是妇科内分泌。
“事实上，妇、产不能分家。妇产科下面有很多专业，包括妇科、产科、生殖内分泌、妇保等。对女性来说，这就是流水线上的不同环节，应该服务于整个生命周期。”查莉说。
“健康成都”曾发文，查莉是2017年四川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也是该年度成都市医疗系统唯一获此殊荣的医生。
文章写道：“成都市妇女儿童中心医院病人多是出了名的，医生护士常年超负荷劳作已经成为常态。她（查莉）的同事这样评价她：做事有条理、干净利落，而且敢冒险，能爆发巨大的能量。”
因为能干，2016年-2022年，查莉先后两次被派驻双流区妇幼保健院，开展帮扶工作。后者是成都市妇女儿童中心医院首个紧密型医联体单位。
期间，查莉梳理多条制度、流程整改意见。有了一道道保障，已经流失的孕妇纷纷回归，保健院开始收治危重孕产妇。也是在下基层的过程中，查莉注意到自身有待补足的细节，并思考未来的发展方向。
她告诉“医学界”，读医时，导师强调合格的妇产科医生一定要熟练掌握3种路径的子宫切除技术，包括经腹、经腔镜、经阴道。
从住院医到主治医，查莉更多时间在产科训练，因为那些年最需要产科专业的医生。虽然能独立熟练经腹切除子宫，但另两种术式做得并不多。
2016年下半年，各医院的生育率不断攀升、产科进入“黄金年代”，但查莉主动要求去妇科学习，医院也认可她精进业务的想法。幸运的是，查莉进入一个带教优异的专业组，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学了不少知识。
2019年，在妇科做出点名堂的查莉得知，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在办私密整形相关培训班。“当时，社会面的生育率已经跌下高峰。有人开玩笑说，二孩全面放开，到2017年左右，70年代的生完了，80年代的不生了，90年代的婚都不结，增量、存量没了。”
成都市妇女儿童中心医院的产科规模大，不少医生很年轻，长远看需要差异化发展，以满足大家的成长需求。正在医联体挂职“副院长”的查莉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先行学习、探索新方向。
学成归来后，查莉在医联体单位搭建医疗美容团队。到挂职结束，该院医疗美容科基本建成，数位医生完成学习，陆续考取相关资质并开展业务。
如今，查莉已踏上“新的阵地”，在成都市妇女儿童中心医院实业街院区主持院区综合管理办公室工作，负责该院区产科的门急诊住院部临床业务工作，并在院区牵头、建设以女性私密整形为核心的医疗美容科。
该院地处成都中心地带，原是成都市妇幼保健院。随着城市空心化，这里的分娩量不断下降。
在多个职能部门支持下，实业街院区从零起步，梳理诊疗流程、配备基础设备、申请医疗美容资质。2024年9月，该院成功增开“女性私密门诊”，每周一次，由查莉坐诊。
身兼管理、临床数职的她，有时半个多月不能出诊。即便如此，每月她最少要排四五台私密整形手术。“我都不敢宣传，目前就我一个人做，怕做不过来。”
查莉团队和患者合影/图源：受访者
转型困局：妇科积极，产科沉默？
迄今，查莉的“女性私密门诊”半天能挂出20多个号。有些羞于启齿的女性会先挂妇科门诊，实则咨询私密整形事宜。
随着诊疗例数不断增加，查莉时而会有束手束脚的局促感。
“针对阴道松弛，轻症可以采用激光、射频治疗，重度者需要手术。有些医院采购价格高昂的高分子生物材料。”查莉说，这像给生殖道绑皮带，做完就有紧缩的效果，持久性较强。
实业街院区暂未引进相关耗材。查莉思索再三，决定基于传统妇科手术思路，折叠、缝合阴道黏膜，重建会阴体，既保留阴道分娩的能力，又最大程度地将结构恢复到产前状态。
为了美观，她使用比头发丝还细的白色鱼骨线进行美容缝合。查莉表示，妇产科经验在这里派上大用处，“此类手术对妇产科大夫而言，难度不大，就是有点费眼睛。”
她告诉“医学界”，在职能部门支持下，实业街院区计划进一步拓展私密整形，包括优化耗材、引进先进设备，培养团队。“等到人手足够、能够成科时，我们或许会从孕产之初就开始干预，真正做到一切以患者为中心。”
在查莉的规划里，该院产科的发展前景应该是知名妇产科专家段涛教授所说的“产科Plus”模式，即在产科基础上，向上覆盖早孕、备孕等上游环节；向下延伸至产后康复、私密整形、产后医美等服务，构建完整的服务链条。
这一想法也得到医院大力支持，她知道自己被院内同仁关注着，“我得努力往前走，别人看到这行当有希望，自然就会跟着干！”
过程中，阻力也是有的。查莉做内部动员时，妇科医生态度积极，很想学习，产科医生则相反。其中有多个原因，包括成都市妇女儿童中心医院颇受本地民众认可，分娩量大等。在这里工作，医护们没那么焦虑。
另一方面，“私密整形对医患关系的要求不同于其他专业，有些人可能不适应。”查莉说。
她结合自己在不同专业的接诊经历，称：“作为妇产科医生，我们需要点‘一言堂’的家长似风格，说话雷厉风行、表现权威，要唬得住患者、避免其做傻事。私密整形则完全是供方市场，患者有很强的自我主张。作为医生，我们需要守住医疗的低线，不能违背原则地无条件满足求美者，那么沟通难度大一些。”
还有一个原因在于，私密整形多是小手术，职业成就感有限，但它对审美要求较高。习惯了“疾病治疗工作模式”后，医生们需要巨大的思维转变，才能顺应“服务人的模式”，尊重患者需求。
在这方面，查莉深有感触。“早前，一些二三十岁的女性要来做私处美容，改变外生殖器颜色。我一开始觉得没必要，这是老祖宗给我们的肤色，又不是疾病，干嘛要干预。”
查莉认为，未来，医疗是以病人为中心、强调人文性。很多专业方向会越做越精，本质也是因为看到了“人的需求”。
“我常和年轻人说，不能一毕业就跑去做单一专科，甚至拒绝其他科室轮转。合格的医生应该积累多个专科储备，以全能妇产科医生的视角，精雕细琢自己热爱的专业。”查莉说。
查莉近影/图源：受访者
参考文献：
1.中国整形美容协会女性生殖整复分会. 阴道松弛症诊断与治疗专家共识（2020年版）. 中国实用妇科与产科杂志, 2020年第10期965-967, DOI:10.19538/j.fk2020100114.
2.查莉：小个子的大能量. 成都卫健委
来源：医学界
校对：臧恒佳
编辑：张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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