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这个'腊'字您是怎么想到的?”1957年2月的一个午后,臧克家站在中南海颐年堂前,望着院里未消的积雪,突然抛出这个憋了十二年的疑问。毛主席夹着烟卷的手在空中顿住,旋即爽朗大笑: “克家同志,你这个问题问得有意思。”
这个场景背后藏着一桩文坛往事。早在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臧克家第一次读到《沁园春·雪》的手抄本时,就被 “山舞银蛇,原驰腊象”的壮阔气象震撼。但作为诗人,他总对 “腊”字存着疑惑——用 “蜡”字形容雪原上的象群是否更贴切?这个疑问像颗种子,在他心里埋了整整十二年。
重庆那次会面确实特殊。当时毛主席在桂园召开文艺界座谈会,四十余位作家挤在会客厅里。臧克家后来回忆,那天主席穿着灰布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说话时却像磁石般吸引着所有人: “文艺工作者要像柳树一样扎根群众,也要像松树般有原则。”散会后,臧克家望着主席在暮色中离开的背影,突然对同行者感慨: “这位政治家胸中装着整个中国的山水。”
这声感慨很快化作行动。1946年3月,他用 “何嘉”的笔名在《新华日报》刊出《毛泽东,你是一颗大星》,诗中 “撒着光明和鲜花的种子”的句子在国统区引发轰动。有意思的是,当周恩来拿着报纸询问作者身份时,正在窑洞里批阅文件的毛主席放下毛笔笑道: “这位'何嘉'同志,怕是位藏在雾都的'雪原诗人'吧?”
命运确实充满巧合。1956年筹备《诗刊》时,编辑部为创刊号选稿争得面红耳赤。有人主张全登工农兵作品,有人认为必须要有名家压阵。吵到第三天下午,编辑部主任徐迟突然拍案: “要不咱们请示主席刊登旧作?”全场瞬间安静,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主编臧克家。
“当时我手心里全是汗。”臧克家多年后向友人透露,那封请示信他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定稿的二百余字竟花了六个钟头。更让他紧张的是,随信附去的八首诗词里有五首是工作人员从各种渠道搜集的,连他自己都没见过原件。
主席的回信来得比预期快。当传达室老张举着牛皮纸信封冲进编辑部时,正在校对的吕剑钢笔尖 “啪”地戳穿了稿纸。信里不仅同意发表,还亲笔修改了《菩萨蛮·黄鹤楼》等三处用字,更难得地谈及对新诗的看法: “旧诗可以写一些,但不宜在青年中提倡。”最让编辑部沸腾的是随信附来的十首未曾面世的旧体诗,其中就有那首引发臧克家多年疑惑的《沁园春·雪》。
拿到校样的那晚,臧克家对着 “原驰腊象”四个字来回踱步。书桌上的台灯将他身影投在糊着报纸的墙上,晃动的影子仿佛重庆谈判时桂园窗外的竹影。凌晨三点,他抓起钢笔在 “腊”字旁画了个问号,又匆匆涂掉——这是要呈给主席审阅的校样,容不得半点马虎。
谁也没想到,这个问号竟成为面圣的 “敲门砖”。当主席看到校样上淡淡的铅笔痕,当即吩咐秘书: “请克家同志来聊聊。”于是在那个飘着细雪的午后,两位诗人展开了关于汉字的 “巅峰对话”。
“用'蜡'字确实更合平仄。”主席听完臧克家的分析,突然起身从书架上抽出《唐宋词格律》,翻到某页指给他看: “你看苏轼这里'蜡炬成灰泪始干','蜡'对'银'恰是工对。”话锋一转又笑道: “不过你改得好!当年在陕北写这首词时,警卫员正好拎着腊肉路过,我这是馋虫入诗了。”这番坦诚让满室肃然的空气顿时活跃起来。
这次改字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按当时惯例,领导人作品不容擅动,但主席特意在《诗刊》创刊号保留了臧克家的修改。更耐人寻味的是,1963年文物出版社重印主席诗词时, “腊”字依然维持原貌。这种 “改而不改”的处理,既保全了诗人切磋的本意,又留下了时代印记,堪称现代文坛一段佳话。
鲜为人知的是,臧克家当晚回家后,在日记本上写下: “今日方知,诗道贵真。”而主席在送走客人后,则对值班卫士感叹: “文人相交,贵在赤诚。”两段隔空的感悟,恰似 “蜡”与 “腊”的字形之辨——前者晶莹剔透,后者沉淀岁月,都是对那片雪原的真诚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