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像用了半辈子的高压锅，看着结实，可那阀门早就松了。
1.
"妈，你微信步数怎么才832步？"大闺女发来语音的时候，我正把社区医院的体检通知单往冰箱冷冻层里塞，跟去年那张压在一起。
"外面下雨呢。"我扯着嗓子回，手上沾了冰碴子。老头子蹲在阳台修他的老收音机，零件摆了一地，跟摆摊似的。
大闺女发来个"裂开"的表情："我同事妈妈今天走了两万步！"我撇撇嘴，心想那老太太准是手机绑狗身上了。
2.
我和老头子像两个用久了的暖水袋，年轻时候滚烫，现在温乎，时不时还漏点水。
上个月跳广场舞，转身时膝盖"嘎嘣"一声，疼得我龇牙咧嘴。第二天老姐妹张嫂送来瓶虎骨膏药，味儿冲得能把蚊子熏晕。老头子更逗，买菜回来拎着三根蔫黄瓜，非说超市搞活动"买二送一"，其实是被小贩忽悠了。
3.
孩子们急啊。闺女把家庭群名改成"每天一万步健康俱乐部"，天天发健身视频链接。儿子更绝，买了台智能血压仪寄来，结果我俩研究了半天，最后用来给猫量体温——别说，还挺准。
"妈，现在有种病叫'温水煮青蛙'。"儿子有天视频时说漏了嘴，见我瞪眼，赶紧改口："不是，是说人不知不觉就把身体拖垮了..."
我挂了电话，打开冰箱拿出冻得梆硬的体检单。上面社区医院的红章都洇开了，像朵蔫巴的月季花。
4.
真正让我俩去医院的，是广场舞队的老刘。
上周排练时她突然坐地上说头晕，120来的时候，她老伴慌得把假牙都掉排水沟里了。我们去医院看她，老刘拉着我的手说："老姐姐，咱这岁数跟二手自行车似的，看着能骑，指不定哪颗螺丝就松了。"
回家路上，我和老头子谁都不说话。路过菜市场时，他忽然买了条活鱼——这可是他退休后头回主动花钱买荤菜。
5.
体检那天，我俩像小学生春游似的，兜里揣着煮鸡蛋和保温杯。
抽血时护士说："阿姨血管像害羞的小姑娘，躲着不肯出来。"我心想可不是嘛，跟了我六十多年，早累得想退休了。
做骨密度检测时，机器"嘀嘀"响得像微波炉。大夫看着片子说："阿姨，您这骨头啊，像受潮的苏打饼干。"我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子接茬："那得晒晒？"逗得满屋医生都笑了。
6.
从医院出来已经晌午，太阳晒得柏油路发软。报告单上写着"骨质疏松"，像给我们的晚年盖了个合格章。
闺女发来语音："检查结果发我看看！"儿子直接转账200块："请老爸老妈下馆子。"老头子抢过手机秒收款，乐得露出那颗摇摇欲坠的门牙。
我俩钻进巷子口的牛肉面馆，老板娘认得我们："老爷子还是不要香菜？"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我偷偷把牛肉夹给老头子，他又把荷包蛋拨到我碗里。
7.
晚上家庭群炸了锅。闺女把报告单做成PPT，标注得跟施工图纸似的。儿子发来购物车截图："钙片买哪个？液体钙、碳酸钙还是乳钙？"
我发了条语音："买最便宜的！"想了想又补一句："别熬夜抢，白天买。"
老头子突然在群里发了张老照片，是我们年轻时候带着俩孩子爬长城的合影。闺女回了个"大哭"表情，儿子发来段语音，点开是他家小孙女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奶奶长命百岁！"
8.
临睡前，我把新体检单贴在了冰箱门上。老头子给收音机换好零件，滋滋啦啦放出《甜蜜蜜》。
窗外飘来槐花香，楼下有年轻人吵架，野猫在翻垃圾桶。我摸着膝盖上的膏药，突然想起老刘今天发微信，说下周广场舞要学新曲子。
日子就像煮毛豆，要带着壳慢慢熬，熬着熬着，那滋味就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