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3月,商河城的战场上,山风吹过赵梓山满是血痂的耳朵。这位1926年出生的山东临沂人,才入伍3个月,此时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支汉阳造步枪,枪尖上的血珠在月光下看着发暗红。
就在3个小时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同乡王铁柱,现在就躺在不远的地方,肠子流了出来,像散了的麻绳一样挂在土堆上,看着真让人心疼。
“别老盯着刺刀,要看他们的眼睛!”班长张老蔫突然在旁边大吼一声,嗓子都哑了。赵梓山吓得一哆嗦,这才看见20步外的土堆后面有3个穿土黄色衣服日寇,正弯着腰偷偷摸摸地往这边过来。
月光一照他们的钢盔直反光,皮绑腿走路的沙沙声在这血腥味儿弥漫的黑夜里听得非常清晰。3年前还在沂水边放羊的小伙子,现在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一样难受。
刚发的新草鞋早就被战壕里的泥水泡得稀烂,赵梓山想起7天前刚到连队时,炊事班的老魏头给了他半块地瓜说道:小伙子,咱们这里的兵啊,能活着打完3场白刃战,就可以给家里送信报平安了。
咔嗒一声,跑在最前面的鬼子把弹匣卸下来了,这是要拼刺刀的信号。赵梓山感觉后槽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了,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枪托都差点儿握不住了。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个雾蒙蒙的清晨,张班长带着他们七个新兵在河滩上练拼刺刀的样子。
“都给我把眼睛瞪大了”!张老蔫一脚踢在吓得发抖的二柱子屁股上,小鬼子拼刺刀前,胯骨会先往右拧,这时候他左边的肋骨就会露出来了。
说着他抡起木枪“啪”地抽在草靶子上,震得柳树枝上的叶子簌簌直落,你们这些新兵听好了,白刃战就是看谁先吓尿裤子!
这时月光下的刺刀闪闪发亮,感觉比河滩上的露水还要冷。中间那个矮壮的鬼子突然怪叫一声,端着三八式步枪就朝赵梓山刺过来。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腰却撞上了战壕里藏着的磨盘,这是他们连守了6天最后的防线。
看眼睛!盯他的眼睛!张班长的吼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混在一起。赵梓山突然发现鬼子出刀的瞬间,瞳孔会猛地收缩,就像山猫扑食前那一瞬间的凝滞。当第二刀带着一股腥风砍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拧腰转胯,用汉阳造的枪托狠狠地砸在对方的钢盔侧面,震得手都发麻了。
血从钢盔边渗了出来,在月光下显得特别黑,还亮得发亮。赵梓山闻到一股熟悉的旱烟味,那是张班长别在裤腰上的烟袋锅子。老兵总说白刃战要“闻味”,这会儿他可算明白了,原来生死关头,人出的汗都有股铁锈味儿。
“当心右边!”一声变了调的吼声让赵梓山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余光瞥见一道寒光闪过,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使出了晨练时练过千百次的防右刺动作。两柄刺刀碰撞出火星的那一刻,少年看清了对手的脸,那是个嘴唇干裂的年轻小鬼子,右耳垂挂着半截撕破的护身符。
战壕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赵梓山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时爱唱柳琴戏的文书小陈被刺中了。血腥味越来越浓,夹杂着硫磺和焦土的味道,在鼻腔里变成黏糊糊的一团。
张班长染血的绑腿从眼前闪过同时喊道:“你在发什么愣啊!”刺刀捅进肉体的闷响让赵梓山胃部抽搐。他这才惊觉自己左臂火辣辣地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开了半尺长的口子。战壕的拐角处,3个新兵缩在沙袋后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其中一个裤裆已经湿了大片。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赵梓山瘫坐在磨盘边,数着怀里剩下的5发子弹。张班长的烟袋锅也断成两半,浸在血里像个扭曲的问号。
他忽然懂了老兵们为啥说白刃战是“熬”出来的,得熬过刚开始的恐惧,耗尽所有的力气,等到晨光穿透硝烟时还能喘口气的人,才有资格教新兵怎么嗅血腥味。
太阳刚刚从山脊那边冒出头来的时候,赵梓山在战壕里头找到了王铁柱的烟荷包。那荷包是用粗布缝的,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不过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的针脚上还沾着昨天夜里的露水呢。
赵梓山把荷包往贴胸的口袋里一塞,正愣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河南口音:小子,你发啥呆呀?快过来帮老子缠绑腿!
赵梓山转过身一看,太阳光照着张班长,他那缺了半边的耳朵像镶了一道金边。
那张老兵油子的脸正露着黄牙笑看着他笑呢,脚边躺着3具裹着皮绑腿的尸体。赵梓山摸着口袋里沾了血的烟荷包,忽然觉得今早的阳光特别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