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60年代出生的人,10岁以前,我总是认为自己是农村幸福的孩子。可10岁以后,我却又自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父母生了两个姐姐和我,我出生时,二姐都已经十二岁了。于是,家里什么事都不需要我干,还会尽可能给我弄点好吃的解馋。别的不说,那年代农家人吃饭都是一半杂粮一半大米,我却能不吃杂粮。
所有的一切都从10岁那年变了,那时候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人。父亲突然患了重病,连腰都直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勉强自己能拄着棍子上个厕所。
于是,家里的事就全靠母亲撑着,当然也有两个姐夫帮手,虽然家里一天不如一天,却好歹也能供我上学。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上初三那年,母亲突然也病倒了,就是喘不过气来。乡亲们说她是“哮喘病”,患上就是一辈子的事。
母亲的病倒没有父亲那么急切,一开始可以吃点氨茶碱之类的缓解。
渐渐就没用了,只能去赤脚医生那里打针。最开始每天打一针就行了,渐渐地每天两三针四五针的打。
赤脚医生最后用上了一种叫副肾的针,也是一开始能保住一天半天,后来依旧是每天好几针的打。
到这时候,母亲就干不了活,只能在家里窝着,大夏天也要穿着棉袄烤火。
我就只能辍学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可那年代的农村,我一个半大孩子能干点什么?即使在父亲的指导下,在两个姐夫的帮衬下,勉强能挣来三个人的口粮,其他的开支就完全无能为力。
于是,母亲每天打针的药费都要东借西借。迫于生活的现实,所谓饥寒生盗心,我也不得不做点手脚不干净的事。
我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去别人家偷鸡摸狗,所谓的手脚不干净,无非就是去山里砍别人家的柴和树,天黑了扛回来放到自家楼上,过几天风声过去了就能扛出去卖了腾钱。
有时候,看到别人家一些桃梨果子,也会摘两个尝尝。
这个做法在农村原本没什么,俗话都说“桃梨果木,一个一半”,可我有那个偷砍别人树木的名声,摘个桃子梨子也就格外遭人恨。
就这么跌跌撞撞长大,一转眼我也22岁了,依旧单身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同伴,好几个都有了孩子。
这时候已经包产到户,父亲已经去世两三年了,剩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家只有两个人的田土,对我这样的全劳力来说不得什么力气就能打理好,有很多的空闲时间
其他人有了空闲就会打点零工,有的去邻县的矿上做事,有的去湖区帮着搞双抢,只有我却走不开。
因为我必须守在家里,母亲的病虽然看上去没有危险,可一旦发作就需要我给她打针——这也是我从学校出来后唯一新学到的“技术”。
为了省钱,也为了更及时减少母亲的难受,我请求赤脚医生教会了我打针。
所以,平常外出干活我都必须在心里掐算准时间,即使在家附近,也尽可能在屋前屋后做点事。
这也是我唯一被人称道的地方,别人都说,虽然我有那手脚不干净的毛病,可在孝敬母亲这事上,确实也是个难得的孝子。
84年开春的时候,两个姐夫给了我一点成本,让我买几只羊养着试试。
那家伙反正只需要吃草,湾里路边河边到处能吃到,也不需要什么其他的本钱,多少也能挣点钱。
到了夏天,我那五六只羊涨势喜人,基本不需要我单独费力气打理。比如进山砍柴的时候,顺便把它们赶进山,砍好柴回家时,顺带把它们赶回家,一举两得的事。
那天天气有点闷热,上午忙到十点多回来,想着那几只羊还饿着,就把它们放出去吃草。
那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羊儿出圈后直接就过了门口那条小石桥,径直去了那座小山脚下。
那里是邻村的地盘,搞大集体时和我们在一起,后来才分的家。经过了十几年的各自为政,如今已经基本没有“一家人”的念头了。
我跟着羊群去了山脚,刚好看着一片梨园,旁边就是红薯地,新栽的红薯苗正长得凶,梨树上的青皮梨也熟了。
我四周打量了一阵,烈日高照看不到一个人影,于是就钻进了梨园,爬上树吃梨子去了。
青皮梨水分糖分都很丰富,我吃了几个大呼过瘾,想着摘几个熟透了的回去给母亲尝尝。
在梨园里寻找早熟的树,一下子忘了外面的羊群。
正当我在梨园里左顾右盼时,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谁的羊,竟然把我的红薯苗吃光了。
我这才想起这回事,刚要答应时,又想起自己从梨园里露面,不就是在告诉别人自己偷梨子么?
于是没有吭声,绕了一段路从远处出来,然后来到女人叫喊的地方。
想不到还是认识的人,那个女的是邻村的芬嫂,年龄不大,基本和我们差不多。只是她却是个寡妇,刚结婚那年丈夫就出了意外,芬嫂却没有立即改嫁,说是要为丈夫守孝三年。
我和她也算是认识,走近后还没开口,芬嫂就冲了过来揪住我:好你个黄大强,都说你是三只手,想不到连你的羊都学了样,来偷吃我的红薯。
我心里马上就火气大了,因为那“三只手”的骂名实在太难听,却又看到她的红薯地确实被羊群啃掉了一大片,估摸有了半分地。
我原本心中有愧,可架不住她骂我“三只手”,加上她又是个女人,难不成还敢打我不成?
于是瘪瘪嘴不屑地说:不就是几根红薯苗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难怪你克夫,这么小气连天老爷都看不过眼……
我这话也算是杀人诛心,主要是她骂我“三只手”,所以我才说她克夫。
芬嫂一听脸就变色了,直接冲过来又揪住我的衣领:好你个三只手,糟蹋了人家的庄稼不说,还要满嘴喷粪,真的以为没人收拾你么?
我七尺男儿怎么能让一个妇道人家欺负?稍微用手一扳,芬嫂脚下一滑就倒在了红薯地里。
只是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然倒在地里,可揪着我衣领的手却不肯松,于是我也只能倒下,两个人一起倒在红薯地里。
幸好地里没啥石头,红薯苗也有了两三尺长,给地面铺上了较厚的一层,我们倒下去也不觉得痛。
我原本以为,我俩都摔倒了,她也该放手了,顶多是站起来继续骂我几句。看在她是妇道人家的份上,我还不准备和她计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