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3日,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因病在秘鲁首都利马去世。这位声名斐然的作家一生挚爱足球这项运动,穿上秘鲁体育大学奶油色球衣的那一天仍然是他一生中度过的最美妙时刻之一。

略萨这样解释足球,“这不是一则结果可预测的数学运算,而是生命的相聚,踢球是为了享受乐趣而非薪酬、奖杯。那些午后,那些依赖内心而不是靠双脚射门的午后,会在日后成为我们这些可怜球迷与生活达成和解的经历之一。球场上的绿色火焰里,明星们迅速燃烧殆尽,这项运动的信徒毫不留情:在看台上,没有什么比嘘声与掌声更加接近。”

足球把数以万计的人们带入场内,同时它又是这样无害,人人都能享受这九十分钟,当比赛结束,它快速消散,并不留下什么过分深刻的痕迹。

我们翻译了他在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开幕赛前发表的专栏,如略萨所说:停笔吧,让我们开始享受此刻的欢乐。

翻译丨王璐瑶

编辑丨张钦

几年前,我曾听过巴西人类学家罗伯托·达马塔在一次精彩演讲中这样解释,“足球的流行性”——我们这个时代的重大现象——它表现的是“人们对法治、平等和自由的向往”。他的论点既聪明又有趣。

他认为,足球运动中“公众设想着一个模范社会”。它由简明、清晰的法律管理,人人理解并遵守这些法律,违反者则会面临即时的处罚。在公平之外,“足球场更是一个消除一切偏袒与特权的空间”。在这片被白色粉笔标记的草皮上,每个人凭借自己的技巧、努力、聪明和效率证明其价值。姓氏、金钱、影响力对赢得看台上的掌声或嘘声并不重要。而另一方面,足球运动员践行着社会稳定运转下提供的唯一自由:在所有人认可的规则框架内,做任何未被明确禁止的事。

这最终激发了全世界球迷的狂热,他们涌入体育场、全神贯注地观看电视直播、为了足球偶像争论斗殴。他们无意识地羡慕、怀念某个世界。不同于现在生活的世界充斥着不平等、不公正、腐败、违法和暴力,这个世界和睦、法治、公平。

这个美丽的理论是否成立?但愿如此,毕竟它充满诱惑——对人类未来而言,没有什么比人性中潜藏着这些愿望更加积极。但现实可能一如既往地越过理论,使其无法完整。因为理论永远理性、永远符合逻辑,而社会现象,就像个人行为一样,非理性、无意识和纯粹自发性的干预总是不可避免,也永远不可估量。

我在诺坎普球场的座位上草草写下这些文字。阿根廷对比利时的揭幕战即将开始。好的征兆正在显现:阳光灿烂、天空晴朗,西班牙、加泰罗尼亚、阿根廷和零星比利时的旗帜在色彩斑斓的人群中飘扬,喧闹的烟花表演,一种节日的氛围,接下来是为赛前表演而发起的掌声。

当然,此刻的世界远比被诺坎普看台阻隔在外的那个世界更加令人愉快。人们为草地上数十个少年编排的舞蹈造型欢呼, 南大西洋战争和黎巴嫩战争已经在世界杯的数百万球迷关注下退居次席。接下来的两小时,全世界都会像看台上的观众们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 22 名阿根廷与比利时球员在开幕赛上的传球与射门。

也许解释这种当代惊人现象——对足球的热情提升到仿若世俗宗教的狂热程度——实际上比那些试图解释它的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想象的更简单。足球只是为人们提供了他们难以获得的东西:一个享受乐趣、消遣娱乐、激发热情、释放激情、体会琐碎生活几乎不曾赋予的强烈情感的契机。渴望消遣享乐、度过美好时光是最正当的愿望,是与温饱同等重要的权利。

出于复杂而多样的原因,足球比当今世界其他任何运动都更成功、更普遍地履行了这点。对我们这些喜爱足球、从中获得快乐的人来说,它在集体运动中的至高地位并不令人惊讶,虽然仍有人对此不解并批评。他们认为"足球使大众智力贫瘠并异化,分散对重要事务的注意力",视此现象为悲剧。但持有这项论调的人不仅忘记娱乐本身即是重要事务,还忘记了娱乐的本质特征。无论它多么激烈迷人,即使一场极致精彩的比赛,它都是转瞬即逝、无关紧要、对人无害的,是一种起因与结果同时消逝的体验。

体育,对热爱它的人而言,是一种对形式的热爱,是一种不超越肉体感受和即时情感的演出。不同于书籍或戏剧,它几乎不在记忆中留痕,也完全不影响知识的累积——无论是增益还是损害。它的魅力正在于令人亢奋却空无一物。因此智者与愚夫、博学者与无知者都能平等享受足球。好了,国王已至,球队入场,世界杯宣布开幕,比赛开始了。停笔吧,让我们享受此刻的快乐。


(题图由AI生成,文章有微小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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