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973年的春天,像是被一只急切的手提前推到了人间。营房外的白杨树,像是一群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卫士,迫不及待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清晨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斜斜地洒进虞守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在他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装上,勾勒出一道温暖而明亮的金线。
虞守山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办公桌前,专注得像一位正在雕琢稀世珍宝的工匠。他的手指在算盘上轻快地跳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声音就像是一首独特的乐章。
炊事班长老马,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慢悠悠地晃了进来,缸子里飘出的粗茶叶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守山,你这‘铁算盘’的名号,可真是名不虚传呐!”老马笑着说道,脸上的皱纹都透着一股亲切劲儿,“全团上下,就属你算账算得又快又准,连后勤处的那些老会计,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虞守山闻声,微微抬起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丝谦逊的微笑,“马班长,您可别净捧我啦。这个月的伙食费,还差十七块八毛对不上账呢,我得再仔细捋一遍。”说着,他又低下头,继续拨弄起算盘,眼神里满是执着与专注。
就在这时,门帘突然被一股风似的力量掀开,通讯员小周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虞文书!连部有急电,指导员让您立刻过去一趟!”
虞守山的手指猛地停在了算盘珠上,他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在这四年的文书生涯里,他就像营房里那座默默伫立的老座钟,准时、可靠,却又总是在角落里不引人注目。除了每月雷打不动的账目结算,以及偶尔帮战友们写几封家信,很少会有人专门找他。
“知道是什么事儿吗?”他一边摘下眼镜,一边用衣角擦拭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周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不过赵副连长也在那儿呢,看他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虞守山心里“咯噔”一下,赵德柱副连长,那可是团里出了名的“黑脸包公”,他在场,事情恐怕不太妙。他赶忙整理好军容,一路小跑着穿过操场。春风裹挟着沙土,狠狠地拍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的,就像此刻他内心的不安。
连部里,烟雾缭绕,仿佛一片神秘的战场。指导员刘为民正坐在桌前,专注地看着文件,赵副连长则背着手,像一尊铁塔般站在窗前,他那宽厚的背影,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块冰冷的铁板。听到报告声,刘指导员抬起头,眼角堆起了和蔼的笑纹,“守山来了,快坐。”
“经连党支部研究决定,”刘指导员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调你去新兵连三排七班当班长,明天就去报到。”
虞守山只感觉耳朵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狠地敲中。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却像被一团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指导员,我……我一直都是干文书工作的……”
“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赵副连长突然转过身,他那黝黑的脸上,两道浓眉就像两把锋利的出鞘刺刀,“怎么,有意见?”
“没有!”虞守山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板,尽管汗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浸透了他的衬衣。这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与笔墨纸砚为伴,每天沉浸在数字和文字的世界里,如今突然要去带兵,他的心里就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回到宿舍,虞守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机械地收拾着行李。他的上铺邹志国,那位连队的老文书,此刻正蹲在床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听说你要去带那些新兵蛋子啦?”
“嗯。”虞守山轻声应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把算盘用一块红布包好,轻轻地放进木箱的最底层,就像是在封存一段珍贵的回忆。
“可惜了你这手好算盘啊。”邹志国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那烟圈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上升,“不过也好,文书干久了,人都快变成纸糊的啦,风一吹就倒。”
虞守山没有吭声,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新兵连的时候,那个总是同手同脚的山东兵,被班长罚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两个小时。如今,轮到自己当班长了,他真的能行吗?
第二天清晨,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虞守山就背着背包,站在了新兵连的门口。操场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是在演奏一首冬日的残曲。
赵副连长背着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他的眼神像两把锐利的刀子,在虞守山身上狠狠地刮了一遍,“七班就交给你了,可别给我丢人。”
新兵们整齐地列队站好,一张张十七八岁的脸庞上,写满了稚嫩与忐忑,就像一群即将踏入未知世界的雏鸟。虞守山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洪亮,“我是你们的班长虞守山,从今天起……”
“报告!”一个浓眉大眼的新兵突然高高举起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俏皮,“班长,您看着可不太像带兵的,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队伍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虞守山的脸上瞬间一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比这些新兵大不了几岁,身材又偏瘦,站在那里,活脱脱像一根细长的竹竿。
“安静!”赵副连长的吼声,就像一声炸雷,从背后猛地响起,“虞班长是连队里最出色的文书,现在组织让他来带你们这群毛头小子,那是你们的福气!”
训练开始后,虞守山才深刻地体会到,带兵远比打算盘要难上百倍。光是一个立正稍息,他就教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那个叫武大勇的刺头兵,总是比别人慢半拍,整个队伍站在那里,就像一丛被狗啃过的篱笆,歪歪扭扭,参差不齐。
“虞守山!”赵副连长的咆哮声,从操场的另一端远远地传了过来,“这就是你带的兵?老太太扭秧歌都比你们走得整齐!”
午饭的时候,虞守山独自一人,默默地蹲在墙角,机械地嚼着发硬的馒头。炊事班送来的白菜炖粉条,早已没了热气,上面还浮着一层白花花的油花,看着就让人没什么胃口。
“班长,您咋不吃菜呢?”武大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菜,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虞守山轻轻地摇了摇头,“不饿。”
“班长,俺看您一上午都没喝口水。”武大勇像是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俺娘给寄的蜂蜜,兑点水喝,可甜啦。”
当那股甜蜜的味道在舌尖上缓缓散开的时候,虞守山的鼻子突然一酸。他想起了四年前自己刚入伍的时候,老班长也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如今,角色发生了互换,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当好这个班长。
晚上,查完铺后,虞守山独自一人坐在班部,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写着训练日志。那灯光忽明忽暗,就像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查岗的干部,赶紧站起身来。
“是我。”邹志国拎着一个布袋子,像个幽灵似的溜了进来,“给你带了点好东西。”
袋子里装着半瓶地瓜烧和一包花生米。两杯酒下肚,虞守山的话匣子就像被一把钥匙打开了,“老邹,我看我可能真不是带兵的料。今天赵副连长看我的眼神,就跟看个废物似的……”
“赵黑脸?”邹志国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他当年还是我带的兵呢,齐步走的时候同手同脚,比你现在带的这些小子差远了。”
虞守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眼神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赵副连长是你带的兵?”
“你以为呢?”邹志国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这部队里啊,人与人就像这花生米,看着都差不多,其实有的饱满,有的空壳。赵德柱这人虽然严厉,可他最服的,就是真有本事的人。”
酒劲渐渐上来了,邹志国的话也越来越多,“守山,你知道为啥调你来带兵吗?”他见虞守山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便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是刘指导员力荐的。他说你心细,又有文化,带兵可不能光靠吼……”
虞守山一下子愣住了,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刘指导员每次看他整理档案时,那赞赏的眼神,还有那句“守山这孩子,是块好料子”。
“可是我今天……”
“谁天生就会带兵啊?”邹志国打断了他的话,“我告诉你个秘密——带兵和打算盘,道理是一样的,珠子要一颗一颗地拨,兵也要一个一个地带。”
那一晚,虞守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个明亮的方块,就像一块神秘的画布。他忽然想起离家时父亲说的话:“山子,到部队好好干,别给老虞家丢人。”父亲那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他的肩上,那股力量和温度,仿佛此刻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身上。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虞守山就比吹号声早起了整整一个小时。他把训练要领工工整整地写在手心,然后对着空荡荡的操场,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口令。当起床号终于响起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了,可他的眼神,却比昨日更加坚定,那里面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