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牡丹峰公园的薄雾还未散尽,63岁的朴大娘已带着收音机来到老位置。当《金日成将军之歌》的旋律响起,二十几位银发老人默契地列队起舞,晨光穿透树梢,在她们绣着金线的韩服上投下斑驳光影


。这是英国摄影师西蒙·科克雷尔第127次按下快门,记录下朝鲜老人晨舞的日常——在西方媒体鲜少触及的镜头之外,这座神秘国度正上演着鲜活的市井图景。


三公里外的万寿台纪念碑前,新婚夫妇李哲秀与金英姬正在暴雨中摆拍。新娘的婚纱是国营裁缝店租来的第38号样品,溅满泥点的裙摆下藏着磨破的塑料凉鞋。伴娘团清一色由已婚妇女组成,她们轮流用身体为新婚夫妇遮挡风雨,直到摄影师捕捉到新人仰望金日成铜像的"标准幸福表情"


夜幕降临时,平壤绫罗岛啤酒馆排起百米长队。妇科医生崔美兰刚结束16小时连轴手术,白大褂都没脱就挤进烟雾缭绕的酒吧。"昨天有个产妇给孩子取名'忠诚'!"她把鱿鱼干塞进同事嘴里,众人哄笑着碰杯。这里供应着用苏格兰设备酿造的七种啤酒,最贵的黑啤折合人民币3元一杯



科克雷尔发现,这些月薪不足300元的医生,会用整月积蓄购买预装《愤怒的小鸟》的国产平板——在游戏里砸向绿猪的弹弓,成了他们宣泄压力的秘密武器


许多朝鲜家庭在首都牡丹峰公园中冒雨野餐。


四十公里外的元山海港,退役军官金大植正在教女儿玩"打美帝"投掷游戏。标靶上画着龇牙咧嘴的美国大兵,每次击中都会引发围观群众的喝彩。当小女孩准确命中"白宫"时,这位曾参与朝韩炮击战的老兵突然湿了眼眶——他想起三十年前用真枪实弹对准同一方向的那个清晨



松涛国际少年团的泳池里,12岁的李秀妍正在练习式蝶泳。这个培养外交官子女的夏令营,每间宿舍都挂着民防演习流程图。科克雷尔注意到,孩子们玩耍的木制步枪与车间民兵训练用的型号完全一致


而在Chongsan-Ri农场游乐园,穿着军装的花栗鼠雕塑手持微型AK47,管理员骄傲地介绍:"这是寓教于乐的革命美学"


平壤纺织厂女工金善姬的下班生活则是标准模板:每周三参加团体操排练,周六在文化宫观看《卖花姑娘》歌剧,偶尔用攒了半年的布票换条新头巾。她最大的娱乐,是用厂里淘汰的边角料给女儿缝制"特供版"芭比娃娃——虽然这个名词在朝鲜词典里并不存在


光复百货地下一层的秘密角落,23岁的营业员朴志浩正在擦拭"进口专柜"。这里陈列着从丹东走私的康师傅牛肉面和义乌产的手机壳,标价是市面均价的五倍。科克雷尔伪装成中国商人混入时,发现最抢手的竟是印着BTS的盗版T恤——年轻人称之为"进步时尚"


而在凯旋门旁的汉堡店里,厨师李俊荣正用土豆粉冒充面包胚。这家获得"特批"的西式快餐店,一份炸鸡套餐要价半月工资,却依然挡不住新婚夫妇来此拍摄"摩登婚照"。当科克雷尔咬下所谓"芝士汉堡"时,尝到的却是辣白菜混着豆腐渣的奇妙口感


每周日的平壤保龄球馆,总能看到穿四个兜干部装的中年男子。他们用特供券购买100朝币/局的消费权,在电子记分屏的蓝光中商讨下季度生产指标。二楼游戏厅的老虎机被悄悄改造成"生产竞赛模拟器",投币越多,虚拟工厂的烟囱就冒得越高


金策工业大学的操场上,学生们正在排练最新宣传剧《芯片战士》。剧中反派被设定为"懈怠的技术员",主角通过研读著作攻克芯片难题。当科克雷尔询问参演学生感受时,对方条件反射般背诵:"娱乐是另一种形式的思想武装"


离境前夜,科克雷尔在羊角岛酒店顶层翻看十四年的摄影档案。2014年罗德曼访朝时的球场狂欢,与2024年街头悄然出现的可乐广告,在蒙太奇中拼接出朝鲜娱乐的进化史。他忽然想起元山海滩那位卖烤栗子的阿嬷——当她用军用水壶装私酿米酒时,褶皱里的笑容与纽约街头艺人的狡黠如出一辙。

次日海关,边检员没收了科克雷尔拍摄的木制枪械照片,却放行了满是舞蹈与啤酒的相册。这或许是最精妙的政治隐喻:在朝鲜,欢愉永远需要经过意识形态的安检,而那些真正鲜活的生命力,总能在制度的缝隙中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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