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冷战期间,韩国方面虽然宣称破获了多起朝鲜间谍地下情报组织案件,但其中却有不少是刑讯逼供造成的冤案,一直到2010年以后,相关案件才陆续得到平反,笔者这回要介绍的所谓1979年三陟家庭间谍案,即是这些冤案中的一件。
三陟家庭间谍案的新闻报道
出生于1946年的金顺子(김순자)女士是一名居住在汉城的单亲妈妈,曾任大韩教育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家里有三个孩子要抚养。1979年6月的一天,金顺子像往常一样刚下班回家,住在马山的弟弟金泰龙(김태룡)的妻子突然抱着才出生100多天的小侄子来找她,说泰龙被警察以“涉嫌谋杀罪”的名义强行带走了。
弟媳又说,在金顺子回家前,警察已经过来找过她一次,并说:“如果她回来的话,就让她在家里等着。”金顺子就这样在家里干等了好几天,可警察始终没有出现,眼看公司的业务越积越多,金顺子只好背着四岁的小儿子,先回老家江原道三陟市处理一下积压的工作。回到老家后,金顺子才发现,另一个弟弟金泰日(김태일)以及父母、两个叔叔和堂伯等十一个亲戚也都被抓走了,家里只有正在读中学的妹妹金明淑(김명숙)看家。
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的金顺子将儿子留给明淑照顾,自己一个人返回汉城。回去上班后,金顺子刚坐下没多久,两名便衣警察就闯入办公室,给她戴上手铐后便将其带走。在南永洞警署,金顺子遭到了韩国警察和中央情报局官员的严刑拷打,他们不仅不让她睡觉,还脱下鞋子把她的脸打成水肿,甚至还把韩国传统的辣白菜汤汁灌进她的鼻子里。
在金顺子被拷打的同时,隔壁审讯室也传来她家人被拷打的哀嚎声,这显然是一种试图逼她就范的心理战术。在连日的拷打之下,一开始大家还能哀嚎着“我真的不知道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啊”之类的话,但不久之后连哀嚎的力气也没有了,并最终被屈打成招。在韩国警方的逼迫下,金顺子和她的家人们被迫写了一份供词,承认自己有过间谍行为。
金顺子女士(2021年)
最终,金顺子被判处五年监禁,她的母亲金庆玉(김경옥)、姑母尹贞子(윤정자)则被判处三年零六个月监禁。而金顺子的男性亲属受的刑罚则更为严厉,金顺子的父亲金相会(김상회)和她父亲的堂兄陈铉植(진항식)被判处死刑,金顺子的弟弟金泰龙和陈铉植的弟弟陈昌植(진창식)被判处终身监禁,陈恒植的儿子陈亨大(진형대)被判处十年监禁,金顺子的叔叔金达会(김달회)、金建会(김건회)、金顺子的弟弟金泰日被判处7年有期徒刑,陈铉植的弟弟陈允植(진윤식)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为什么金顺子一家十一口会遭到如此重罪呢?这都要从11年前说起,1968年,刚生下孩子的金顺子回娘家休养,却巧遇已经失踪多年的堂伯陈铉植。原来,在朝鲜战争期间,陈铉植跟随哥哥陈忠植加入了由南方人组成的人民义勇军,并在战后定居朝鲜。1965年,朝鲜有关部门将陈铉植训练成间谍,并派他潜回故乡开展活动。
在当时的韩国农村,虽然还没有普及电视和电话,但写着“举报间谍”的传单还是贴得到处都是,上面还写道:”如果你的亲戚很久没有出现,也要进行举报,否则根据《国家安全法》,你就会被带走。”所以陈铉植在潜伏之初也尽量没去打扰家人,直到1968年的一天,陈铉植不慎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幸好巧遇童年时的玩伴、金顺子的父亲金相会。
考虑到收留陈铉植会惹来麻烦,一开始金相会也犹豫了,这时陈铉植突然拔出小手枪,威胁着金相会把他带去家里休养。见父亲收留了陈铉植,金顺子一家自然都非常害怕,但又担心举报他的话会影响他儿子陈亨大的前途,也担心会遭到其他朝鲜间谍的报复,只能先养着陈铉植。由于搞不到药品,陈铉植的腿伤也越来越严重,最后几近无法正常行走,但即便如此,在金家住了几年后,为了不连累堂弟一家,陈铉植还是选择主动离开去其他地方隐居。
金顺子弟弟金泰龙
陈铉植失踪后,风波并未就此结束,后来曾有一些陌生人拜访金家,要求他们交出陈铉植,金相会则回复说他也不知道堂兄去哪里了。金顺子虽然不知道父亲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后来看到了判决书,上面写着金相会曾前往釜山多大浦,去帮陈铉植去取埋在那里的活动经费,上面还写着金相会曾多次和街坊邻居讨论起老家附近的一个韩军警备所,涉嫌出卖国家军事机密——但谁也不知道这些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韩国警方在刑讯逼供中编造出来的。
直到1979年8月9日,金顺子被捕的两个月后,韩国国防军治安本部对外宣布,破获了一个名为“统一革命党江原道委员会”的、专门在学生和渔民中发展成员的朝鲜地下情报组织,缴获最新型对讲机、密码文件、冲锋枪3挺、步枪1支、子弹260多发、作战地图、教学书籍等共49种375件的所谓证物,并查获涉案人员24人,其中送检察机关的主犯11人均来自三陟市金氏和陈氏两个家庭,而唯一的主犯陈铉植则因为失踪于1973年而一直没有归案。
单从这个官方声明看,只会让人觉得简短有力、逻辑自然,但若从金顺子的遭遇和回忆的角度来看,却又矛盾重重。所以当然有人会认为,金顺子的父亲金相会,可能以家庭为掩护,参加了朝鲜地下情报组织的间谍活动,这些当然是他的家人所不知情的,所以金相会才会被判处死刑,而其他亲属则是有期徒刑。金相会在被处决前,甚至还给金顺子写了一封信,他在其中写道:“……顺子,请不要报以怨恨……”
金顺子坐牢后,她10岁的大女儿、7岁的二女儿,她的两个女儿(分别为十岁和七岁)和四岁的儿子也流离失所,被迫从一个亲戚家搬到另一个亲戚家,和她早就分居的丈夫,也不愿去照顾这群“间谍家的孩子”。出狱后,由于被打上间谍嫌疑人的标签,受到警方24小时的监控,金顺子也很难找到工作,曾经有一次她在一家酒店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但警察跑来说了一句“这家伙是间谍”,于是金顺子马上被赶了出去。
陈铉植弟弟陈昌植(左)
幸好之后金顺子遇到了一对好心的老板夫妇,得以在他们的私人旅馆里做清洁工作,即使被警察几次警告,他们也没有解雇她,她因此很感激他们。不过因为清洁工的工资有限,虽然金顺子的大女儿学习很好,还考上了大学,但因为付不起学费而最终没去,为此大女儿一连哭了好几天,金顺子也没办法。
金顺子的其他家人们也都在遭遇着不幸,她的祖父在孩子们都被送进监狱后,一时想不开而喝下农药自尽,一同自尽身亡的还有陈铉植的岳父,她的姑母、也就是陈铉植的妻子尹贞子因此也在出狱后很快去世。金顺子的弟弟泰日出狱后,则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当金顺子跑去看他们时,泰日却躲了起来,并传消息给姐姐说:“不想给姐姐惹麻烦,你还是别回来了……”为此金顺子还写了一本回忆录,名为《一生的自传》,来讲述自己的不幸经历。
直到2016年,韩国最高法院经过重审后,宣布所谓的统一革命党江原道委员会间谍案(或另称为三陟家庭间谍案)是由韩国国家警察厅和江原道警察厅一起炮制的一场冤案,原案件判决书中声称的这个间谍组织涉嫌煽动大学生闹事的说法,根本毫无根据,所谓的刺探军事设施的说法,也仅仅是像其他普通平民一样,坐公交车或步行路过当地警备所门口而已。而且,就算金相会确实犯了间谍罪,其亲属们也顶多犯了“不举报罪”,不至于被判这么长时间的监禁。
2016年金顺子与家人在法院门口拉横幅庆祝平反
虽然韩国检查机关对于最高法院的这一判决颇感不服,并进行了上诉,但在二审中依旧被法院驳回。检察机关抗诉的理由似乎也很冠冕堂皇:如果被认定是冤案,国家就要对这些受害者支付高额的国家赔偿金。不过幸好,截至目前,赔偿金的事情也似乎一直没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