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与灯依旧,日子也在依旧。
大清朝光绪十四年,也就是1888年夏天,慈禧搬进了修缮了三年的,坐落在西苑的仪鸾殿寝宫。也在她搬进的那一天,清朝宫廷在仪鸾殿西门点亮第一盏电灯,这也是京城第一盏电灯。
那一年,颐和园的重修也已经开始了,慈禧也下了懿旨,准备第二年的皇帝大婚礼。而挂在紫禁城及各大城门附近,像小亭子一样的六角型的玻璃罩的煤油路灯,也已经在那里快二十多年了,它们和胡同里的煤油壁灯,让京城已经出现了初步的城市照明系统。
刮着西北风的夜幕还是降临了,胡同口又看见了昨晚那个更夫,他搬着梯子,小心翼翼的在为路灯添着油。
一切都按着规矩,按部就班的运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文明带来的新事物也悄悄的到来了。文明的进步总是不取决于人们的意志的,不管你接受与否,新事物带来惊喜和喜悦往往是让人无法抗拒的,估计慈禧看到仪鸾殿内外灯火通明,像在白天一样,肯定会高兴的说“电灯真亮啊!”
对于任何一个新概念、新事物的表达,人们往往是通过现有事物来比拟。当人们第一次看到电灯的时候,很容易就会用记忆和经验里的阳光和烛光来比对,从而完成对思维认知和事物意义的传达。
电灯出现之前,古人一直是用各种明火来模拟高悬在头上的太阳。周朝以火炬为烛,而且根据功能不同和使用地点不同,而赋予的不同的称呼。"庭燎者,树之于庭,燎之为明,是烛之大者。《诗·小雅·庭燎》就是这样记载的,这里的"燎"、"烛"、指的都是火炬。古人将木材蘸上油脂,一起架在地上点燃叫作“燎”,和我们现在的篝火的形式是一样的。而将小捆芦苇或者茅草用麻布缠成柱状,在外层涂上膏脂,或浸泡在油脂之中,用是时候点燃,称为"烛",形同今天的蜡烛,也是今日蜡烛的起源,不过它要比一般的蜡烛大很多,放在门庭之外叫做“大烛”,很多支放在庭院内叫做“庭燎”。
虽然有了火炬的出现,但是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灯,因为火的力量有时候强大的无法控制,一定要有一个可以提供燃料、能替代火炬的灯芯、和能盛放燃料支撑燃烧的容器,才能够控制住火,才能做出一盏完整的灯。
竹豆
所以,一种原本用来盛食物的器物“豆“,被人们拿了出来,做出了利用油脂燃烧的灯。可能是因为它上面是个盘子,下面有柄,底下带底座,既可以盛燃料,又有一定的高度,看起来更像一个火炬吧。
最初的豆器有木制的、称为豆,是用来盛腌制的蔬菜和肉酱用的,有竹编的,称为笾,是盛肉脯、枣、栗子等干燥的食物用的,也有土陶烧制,称为登,是来装佐料蘸汁的。
古时身份不同,使用豆的数量也大有差异。地位越高,拥有的豆就越多,甚至年岁越大,享用的豆也多。那时候,六十岁的人可以用三个豆,七十岁的四个豆,八十岁的五个豆,九十岁的六个豆。
东周灰陶豆 诸城博物馆
这种规则和秩序所形成的礼节,也在某种意义上,成就了豆的呈礼祭祀的功能。敬天为祀,敬地为祭,敬人鬼为享。“礼”之兴起,是为了致敬于鬼神和祖先,而在古人对生死的概念里,人死以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在一个相对平行的空间里,做着和生前同样的事情…。当时的曾侯乙,就把自己的坟墓修建成一个居所的样式,并埋入了全套编钟编罄,九鼎八簋,他所追求的死后生活,与他生前的生活方式别无二致。
“民以食为天”,鬼神亦然。所以用来表示对鬼神和祖先的敬意之物,首选的就是食物,至于所用之器,很多祭祀器物都是将日用食器加以调整,加以装饰转换来的。像原来用来煮牛羊肉、鱼和腊肉的镬鼎,盛煮熟的肉食的正鼎,装味调汁的羞鼎,经过精心的装饰,都变成了祭祀用的礼器。
这种装饰不仅仅是用来表达崇敬的怀念的情怀,极大的程度上也是财富的含蓄表达和对自己想象中的平行世界的肯定。
汉代青铜豆灯
遁祖登西汉(公元前206年-公元9年)
最初的灯就是这样,在陶制的豆里装上了膏油,加上茅草,点燃了那豆粒般的灯光。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秩序被打破了,虽然只是萤萤之火,却足让人再也割舍不掉对光的依赖了。弱弱的灯光和那充裕的阳光相比,实在是太弱小了,于是人们开始不断的改造它,从单独照明调整成多个,从陶土调整成青铜、陶瓷,从动物油改为植物油,用来决定灯光大小的灯芯,也经历了草、棉线、多股棉线的不断改进。
一年一年,人们小心的呵护着那闪闪的灯光,如此这般,竟断断续续的延续了两千多年。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暖心的不仅仅是如豆的烛光,弥漫在四周的昏黄,足以让人把心灵彻底的交付,或笑或愁,或皱或舒。灯光渲染着每个人的情绪,难怪杜甫先生会独自一人,在清静的春夜里,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写着《醉时歌》。檐前如毛的细雨,在案头的灯光的映衬下,如花般飘落着……。
清古書奇字玉燈
从“兰膏明烛”到“花市灯如昼”,灯火渐盛;从松明子火炬到璎珞宫灯,灯具愈繁;从单调简陋到繁复华美,文明在我们的头脑的设想中,在手中的装饰不断的变化中。逐渐丰盈着。
火炬、油灯、蜡烛所产生的光,不仅仅是照亮某物或者某一空间,它的意义已经升华并被赋予了另一种意义。而电灯的出现,虽然是指向了光的深层意义,却不再与真实的火与光发生关联,而是在能指的循环中与自身交换,这样,符号与意义的关系完成了根本的转化。
电灯代替了火与光对真实世界的表征,没有了我们对火与光的关系的先验性,有的只是符号的内在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