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是一部家喻户晓的名著,在电视媒体的催化下,水浒故事早已被高度通识化了。但电视画面能呈现出来的,最多不过是精彩的打斗、紧张的氛围、英雄的气概。至于小说背后深层的知识、价值、社会思潮却无法视觉化,比如为什么《水浒传》的作者是有争议的,为什么民间会流传“少不读《水浒》”的说法,《水浒传》对古代与今天的中国社会有怎样的影响等,这些问题都是需要通过文字加以阐释、进一步普及的。
《〈水浒传〉通识》一书涉及小说具体内容以外的七个话题,相当于构建了一套《水浒传》的外围知识环境,让熟稔水浒故事的读者们,对《水浒传》的认识能更一步精进。
围绕《水浒传》有许多问题可以讨论,但有一个元问题亟需把握,即《水浒传》究竟是讲“忠”还是讲“不可忠”?这又衍生出一系列问题,如果讲忠,那么忠于谁?如果讲不可忠,那对谁不可忠?聚义堂改为忠义堂,有怎样的隐喻?宋江是梁山之主,他需要忠于谁?金圣叹曾发难,认为梁山聚义明明是造反,为何以“忠”为基本价值?所以说,不把忠义问题说清楚,就很难真正理解《水浒传》。因此,《〈水浒传〉通识》就这个问题费了不少笔墨。
把忠义问题作为《水浒传》的元问题,这在小说题名的形成中就已反映出来了。《水浒传》有《忠义传》《第五才子书》《梁山传》《宋元春秋》《水浒志传》等多种版本的题名,而今天流行的版本全名是《忠义水浒传》,这一提法出自李贽之手。
李贽特别欣赏水浒故事,称《水浒传》为“天下之至文”(《焚书·童心说》),标榜《水浒传》是与《说难》《孤愤》类似的“贤圣发愤之作”(《忠义水浒传序》)。显然,李贽标榜的不是小说的文采,而是小说的核心价值——“忠义”。这直接涉及了《水浒传》背后的价值观密码。
李贽是明代著名的“异端”,因为与当时社会格格不入,被时人看作“孤僻乖戾”,最终死于狱中。他最大的罪状,当然就是“不忠不义”了。然而,他却以“忠义”名“水浒”,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李贽究竟是怎样的“异端”呢?其实,他只是行动上的异端,因为世人皆“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童心”当然就成异端了。所以,他一生都在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假道学斗争着。与此同时,李贽还对草莽英雄表达了同情,他在《因记往事》中指出,朝政被“奸诈者”把持,英雄却落草为寇。李贽认为,当时的海盗林道乾就是草莽英雄,应该被招安。然而朝廷不可能如此宽大,所以李贽愤恨地认为,“唯举世颠倒,故使豪杰抱不平之恨,英雄怀罔惜之戚,直驱之使为盗也。”
若把梁山英雄看作一个整体的话,它也是孤独地对抗着把持朝廷的“奸诈者”,同时心里装着一个理想主义的大宋朝廷。这一点上,特别能引起李贽的共鸣。所以,李贽是忠于朝廷的,梁山也是忠于朝廷的。
《水浒传》的作者在行文中,处处埋下“忠”的伏笔。比如梁山排座次时,有石碣现世,上书“替天行道”与“忠义双全”,于是宋江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宋江被乔道清大败后,得土神相助逃脱,吴用安抚众人说:“兄长忠义,感动后土之神。”
宋江已经是梁山之主,他还需要忠于谁?就是朝廷,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宋江在劝降徐宁时说:“见今宋江暂居水泊,专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国……”(第五十五回)第五十八回、七十一回,宋江也都明确说出了自己要“尽忠报国”的想法。
其实,《水浒传》的第一主角何以是宋江,也是一种隐喻。宋江真有其人,确系当年反抗朝廷,后又接受招安的“土匪”。然而,他只是“淮南盗”“山东贼”“横行齐魏”的诸多贼寇“之一”,且传略极简。其实,当时有名而细节缺略的流寇,还有方腊、田虎、王庆,包括《水浒传》中的关胜。那么,为何《水浒传》的第一主角独选宋江呢?原因当然很多,但宋江姓宋,与《水浒传》这部小说的主旨思想最为贴近。何为?忠于大宋江山!这不正是宋江心心念念的吗?
总而言之,《水浒传》的确是宣扬“忠”的价值。那么,忠于朝廷有错吗?要知道,李贽也好,《水浒传》也好,他们不可能跳出君权时代来思考问题。所以他们的终极理想只能是忠于朝廷,只不过那个朝廷必须是不腐败的,是抽象的、是理想化的。由于他们始终活在理想中,所以结局必然悲惨。正如任继愈先生对李贽的评价,他说李贽最大的悲剧,就是政治理想太纯粹,乃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专制社会。宋江不就是这样吗?他心里装着朝廷,他要接受招安,他要平定土匪,他要创造一个清明的大宋。所以,梁山的结局注定是悲剧,毕竟书生太单纯,实力太单薄。
(2024年11月29日发表于《图书馆报》第七版书评园地,作者单位:上海应用技术大学)
通梁山传奇,识天地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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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通识
吴兆路 高红豪 著
978-7-101-16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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