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盛夏的傍晚,蝉鸣声裹着热浪涌进院子。

六岁的我扒着碗里的稀饭,看着十二岁的大姐玉英额头淌着汗,把最后一担井水泼进菜地。

隔壁姚婶的尖嗓门突然炸响:"菊仙嫂子!你家丫头把我家黄瓜秧全拔了!"

母亲手里的筷子"啪"地抽在大姐头上,瓷碗在泥地上摔出裂痕。

二姐宝英缩在角落,指甲抠着桌缝——后来我才知道,她因被姚家女儿扯过头发,竟赌气拔了整片菜苗。
玉米叶划破皮肤的夜晚,父亲举着煤油灯在田埂上找了四个小时。

当大姐从青纱帐钻出来时,月光照着她胳膊上十几道红痕——那是母亲用竹扫帚抽的"连带责任"。

"只要两个妹妹犯错,我就打你。"母亲堵在门口,像在宣读某种家规。

那年家里拆土房盖瓦屋,大姐被当众扯着头发扇耳光,只因为没接住母亲递的土砖。17岁的姑娘捂着脸冲出村口,打工两年没回家。
2003年腊月,灶台上的腊肉刚挂上房梁。大姐被父亲骗回来相亲,母亲把搪瓷杯砸在门框上:"要么嫁人,要么滚!"

行李箱轱辘碾过积雪的声音,混着我追出去的哭声,成了我对大姐最后的记忆。

直到前年收拾老柜子,我在樟木箱底发现褪色的结婚照。照片里年轻母亲抱着婴儿,旁边站着个眉眼凌厉的男人——那是喝醉酒就家暴的前夫。大姐的丹凤眼和挺鼻梁,活脱脱是张复刻的脸。
去年冬天,68岁的母亲查出乳腺癌。二姐在电话里哭穷:"姐夫工地半年没结账..."

我翻着通讯录的手突然顿住——大姐的微信头像还是苏州园林的白墙黛瓦,朋友圈里晒着拆迁分到的三套房。

手术费凑不齐那晚,父亲蹲在医院走廊抽完半包烟。凌晨三点,手机震动显示十万转账。汇款附言写着:"给爸买点营养品",仿佛躺在手术台的是个陌生人。
"妈说想见你。"我对着视频里妆容精致的大姐哽咽。她身后的落地窗外,金鸡湖的游船正划过霓虹,衬得我们县医院的绿墙格外灰暗。

当年被玉米叶割伤手臂的姑娘,如今抚着爱马仕丝巾笑了笑:"小妹,有些伤口结了痂,揭开只会流脓。"

通话结束时,她身后传来孩童脆生生的"妈妈",混着钢琴练习曲的声响。
母亲现在常盯着院里的晾衣绳发呆,那里曾挂过大姐打了十二个补丁的校服。

化疗掉光的头发长出新茬时,她突然说:"玉英小时候,总把我掉的长头发攒起来换糖..."

床头柜的十万收据被窗缝漏进的风吹动,像只折翼的蝴蝶。

或许对于这对母女来说,隔着三十年的爱恨转账,已是她们最后的和解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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