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小流呼啦啦吃了碗朵朵做的面条,跑进卫生间抹了把脸,就急匆匆地要出门。朵朵一时拉了脸,不高兴了。朵朵忙乎半天,精心烹调的三素一荤,四道小菜,都是刘小流喜欢吃的。可刘小流好像并不领情,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这让她很是不爽。刘小流这是在抹杀她的劳动成果,是对她的严重不尊重。
正在换鞋的刘小流注意到了朵朵的情绪变化,就笑笑说,老婆你别生气,我玩会儿就回来,三缺一,那边催好几回了。
朵朵说,你眼里只有麻将,何时有过我?你爱玩玩去,关我屁事。
刘小流知道老婆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不理他,就强调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谁也没想到,這次搓麻,竟会成为刘小流搓麻史上的终结版。因为,他莫名其妙地与一双42码男鞋扯到了一起。
二
搓麻是哥几个业余时必做的功课,也是刘小流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麻摊就设在小区一哥们家里。这哥们老婆请产假回了娘家,家就成了一帮麻友的天堂。兴致好可玩个通宵,遇上长假,两天两夜牌摊不倒。
刘小流搓麻只动用一只手,可码牌比别人两手并用还要利索,另一只手省出来捏钞票,捏得钞票老是汗浸浸的。刘小流说,这样顺手,输了便于掏钱,赢钱也便于入手。
哥几个玩到正酣处,有哥们进来,看牌摊四面压镇,狼烟四起,风起云涌,于是手心痒痒,想让刘小流退出,就说,刘秘,你家门口放着双男式皮鞋。刘小流没理茬,继续搓麻,两眼直勾勾盯着河里的麻牌。
看刘小流没反应,那哥们又绕到刘小流身边嘀咕,刘秘,你家门口真有双男人的大头鞋,还是苹果牌的,42码的。
这话引得一帮牌友笑话,一个个火上浇油,都说,刘秘,哥们说得是,还是回家看看,别搞得后院起火,一旦你家朵朵跟别人跑了,可就悔之晚矣。
刘小流不为所动,镇静自若,还低头搓麻。那哥们就说,刘秘,咱俩朋友一场,又邻居多年,我感觉有些话对你不说真对不住你。你可要提防着点你家朵朵,把那么漂亮个娇妻放家里,你就放心?你可别到时骂我没告诉你。
刘小流正在兴头,手一挥说,滚一边去。
哥们一看,刘小流根本没有退位的意思,便撂了一句,好,刘秘,算我多嘴,可你要是后悔,就不是儿子娃娃。
刘小流仍不为所动,继续着他的搓麻事业。
牌仗持续到凌晨两点多,刘小流牌摊一掀说,不打了。起身要走。哥几个眼看着他一卷三,大获全胜,一下子回笼三千多,兴奋得两眼放光,像挖了座金山,却拿他没治。
刘小流长得马瘦毛长,但受老天青睐,长得白净,又生得一副娃娃脸,加上瓶底样的镜片和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多有灵气。他虽说只是个科员,但却不是一般的科员,是厂办秘书。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厂长张二狗。张二狗在厂里有着牢不可破的地位和一手遮天的霸气,谁要稍有不慎得罪了他,轻者打发到偏僻的输油队去倒小班,重者给你个处分或撤职也是小菜一碟。而刘小流就是张二狗的化身,是二狗形象和灵魂的重要组成部分,绝对不能小看。所以,哥几个搓麻的时候,都对刘小流高看一眼,即是玩笑也不能开过了头,多少也得给他留点情面。
刘小流每次一赢,哥们儿只能干看着他立马收摊走人,最多只是半开玩笑地说,刘秘,你这牌风不正啊。我们赢了的时候,你为啥死活不让收摊?
刘小流说,这算好的,今天没欠你们银子,改天请你们喝酒。
有麻友说,刘秘,你赌场得意,情场失意。你可得提高警惕,小心你家朵朵红杏出墙。
刘小流笑笑,满嘴放炮。说完扬长而去。
刘小流所在的厂子属石油炼化企业,地处城乡结合部,是个正经八百的小镇,叫马岭镇,远离西都市四五十公里。偶尔进城与同学小酌,刘小流就谦称自己是乡下人。这么说吧,城里流行个什么,到了马岭镇这地方,起码也得一个月,就连流行性感冒也都得缓上个十天半月才能到达。
因为远离市区,马岭镇的文化生活就有点单调得难耐。小镇街道,破破烂烂,房屋低矮陈旧,最高建筑就是镇政府大楼,只有两层。据说,当初镇上最大的文化设施是镇中学,拥有学生近千,教职工近百人,可如今已成了明日黄花,十多排危房已被拆得七零八落,高中已撤,只留下初中部,总共不到300名学生。偌大的操场也长满了野草闲花。
刘小流所在的炼化厂就矗立在小镇北边的山脚下,厂区炼塔林立,管网纵横。生活小区与生产区遥遥相望,是一片拔地而起的高楼,周围全是肥沃的田野。
闲着没事的时候,哥几个就搓麻,赢了的手舞足蹈,得意忘形,请哥们喝酒,不醉不归,输了的捶胸顿足,长吁短叹,几天提不起神儿。但完了还玩,而且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小圈子,非熟人不玩。
刘小流收了摊子往家走,就走出了事儿。
三
刘小流五年前刚跟娇妻朵朵结婚那阵,晚上加班为领导写材料前,总要来个前奏,刘小流把这叫酝酿情绪。刘小流认为,只要情绪酝酿到位,写个阿毛阿狗谁都会念的材料,也就喝壶茶的工夫。虽说不上一气呵成、文不加点,也算是才思泉涌,一挥而就。
刘小流酝酿情绪喜欢出怪招。比方说,他总爱和娇妻朵朵看DV大片,特别是恐怖片、侦探片之类,每当吓得朵朵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往他怀里钻时,刘小流才觉得过瘾。这时候,刘小流会很得意,会诡秘地发笑,趁机跟朵朵上床亲热,搞得地动山摇,大汗淋漓。男人嘛,也就这点体力活儿。享受完体力活儿带来的快乐之后,刘小流会冲壶茶,点上香烟,盯着电脑开始搞脑力活儿。因为有体力活儿铺垫,心情超爽,所以干脑力活儿就格外轻松,三下五除二拉出提纲,左粘右贴,上压下补,加工润色,搞几个新观点,弄一些流行词,也就一壶茶的工夫就可搞定。刘小流因此深得张二狗的赏识和赞誉。每有重要活动,重要会议,张二狗的讲话材料非刘小流捉刀莫属。
刘小流和娇妻朵朵是大学同学,都毕业于三秦师范大学。只是所学专业有所不同。朵朵学的是音乐,刘小流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毕业后俩人双双进入了炼化厂。朵朵天生性格活泼,长相可人,分配在炼化厂子校当音乐老师。刘小流喜欢写东西,偶有诗作发表报端,就分在了厂机关,进了厂办公室。逢年过节,刘小流所在的厂办搞聚会时都会叫上家属,所以朵朵与办公室的人都熟。一次,朵朵有事来找刘小流,正碰上厂办主任李小毛。李小毛当着朵朵的面给刘小流许诺,咱办公室还缺个副主任,你小子学历高,年纪轻,能力强,又有朵朵这么漂亮的老婆支持你,会有希望的。说着话,还有意向朵朵抛个媚眼,搞得朵朵羞红了脸。一年过去了,刘小流提拔的事却迟迟没有音讯。第二年,李小毛说这回差不多了,你得好好表现,再努力一把。
刘小流说,李主任,这事一直让你这么操心,我看实在不行,就算了。
李小毛说,这是什么话,我就喜欢年轻人上进,上进才有出息嘛。
刘小流说,那就多谢主任了。
李小毛说,这就对了嘛。不过这事要成,还得让你家朵朵多支持你啊。
李小毛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诡笑。
刘小流不知道李小毛老说让朵朵支持他是什么意思。朵朵是他的老婆,他提拔不提拔与朵朵有什么关系。
后来,刘小流问朵朵,李小毛给你说什么了?
朵朵说,李主任让我多支持你。
刘小流说,李小毛让你咋支持我?
朵朵说,李主任说,以后没事让我教他学跳舞,去K歌。
刘小流说,你少左一个李主任右一个李主任。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你跟他来往。跳舞,上哪跳舞?还K歌?我看这狗日的是耍流氓,没安好心,想打你主意呢。
朵朵说,李主任不是那种人。人家也是好心想帮你嘛。你一个大男人咋这么小气。
刘小流说,那你说这狗日的是哪种人?一看他看你的那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你听着,我宁肯不当什么破主任,也绝不能让他打你的主意。我丢不起那人。
朵朵有点委屈,人家没打我主意,就是想学跳舞。
刘小流恼了,你少替他说话,他要敢碰你,我砸烂他的脑壳。听见没有?
朵朵嗯了一声,没敢再吭声。
婚前凡事都是刘小流听朵朵的,婚后,两人倒了个个儿,原因是朵朵一直不孕,刘小流费尽吃奶的劲也没播上种,搞得刘小流和远在老家的父母很没面子,朵朵也就抬不起头。
不加班写材料的晚上,刘小流就搓麻,不再看恐怖片、鬼怪片。搓麻是兴奋剂。手气好可一卷三,手气不好起码也可收获点期待。
刘小流搓麻,就将娇妻朵朵一个人扔在家,常常搓到后夜,从不挪窝。
刘小流打着哈欠,走在凌晨寂静的小区里,远远看到了自家的那栋楼。可他在楼下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让他对朵朵有了某种想法。
四
刘小流借着暗淡的灯光,看见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正旁若无人地从他家所在单元走了出来,铁门“哐”地合上了。那男人吸着烟,走路腿有点向外撇,还哼着情歌小调,很惬意,转眼就消失了。刘小流没看清那男人的模样,还沉浸在搓麻的胜利中。
就在他取出钥匙要打开单元门的时候,厂保卫科副科长老秦出现在他的身后。老秦三十出头,从部队转业来的,素以面相老成、脾气急躁闻名,年龄不大,但大家都习惯叫他老秦。
老秦问,兄弟,今晚手气不错吧?
刘小流笑了笑,还行吧。
老秦说,你可千万别陷进去啊,这玩艺儿玩玩就得撒手。上面三天两头地让我们抓赌,可咱这厂里也就你和机关几个哥们爱玩,让我抓你岂不是伤了和气?不过老哥还是得提醒你,别只顾搓麻,荒了自己的地呀。
刘小流说,老秦,还是得谢谢你。我没事,好着呢。
老秦说,那就好,我还要夜巡,最近毛贼多。
老秦目前正面临着提拔扶正的机会,老科长在厂里干了半辈子保卫,头发也花白了,再干多半年就退休了,在张二狗跟前已推荐多次,想让老秦来接他的班。张二狗也表态,老秦有能力有业绩,可以考虑。所以老秦对工作就特别卖力。
刘小流说,那你忙,我回了。
老秦转身要走,却又收了脚,神秘兮兮地说,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咱俩在机关这么多年了,不说吧不够朋友,说吧又怕你多心。
刘小流一听,咱俩什么关系,老秦你说吧。
老秦附耳说,最近可有不少流言蜚语啊,你千万要多个心眼,别傻里吧唧的,让人家给你戴了绿帽,还说人家好呢。
刘小流一下严肃起来,老秦,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秦说,不明白回家慢慢想去。你把个娇滴滴的美妻扔在家里常常半夜不归,你也放心?今晚好几个人都看见你家门口放着双男鞋,还是“苹果”牌的。
刘小流故作轻松地一笑,都是一帮小王八蛋开我玩笑呢,没事。
没事?你小子身高多少,也就170厘米不到,穿40码鞋撑死了,可42码鞋是个什么概念?
刘小流问,什么概念?
老秦像个资深侦探,神秘地说,身高是脚长的7倍,你算算吧。
刘小流看过不少侦探片,脚的大小与身高是成正比的,這是常识。穿42码鞋的人,个头绝对不会低于175厘米。
经老秦这么一说,刘小流的心“咯噔”一响,从高处掉进了黑暗里。就这么,他对娇妻朵朵半信半疑起来。
五
刘小流心里就有点捣鼓,没有直接回家。他坐在楼下草坪上的灰白色圆形石桌旁,从兜里掏出“芙蓉王”抽出一支,吧嗒,点上了。他想起了刚才从单元门出来的那个男人。那男人的大致体格、年龄、走姿有几分像李小毛,可李小毛这厮是不吸烟的,至少和他共事几年,没见过。但事情也有例外的时候,比方说他自己,平时也不怎么吸烟,但遇到开心事或烦恼事,不也吸几根吗?再说了,瞧那男人的惬意样,显然是做了件令他向往已久、经过卓绝努力,最终大获全胜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一般在这个时辰出没的人,按西都城里出租车司机的精辟说法,叫遇上了三种鬼,酒鬼、色鬼、赌鬼。那么这个男人是什么鬼呢?
酒鬼不可能,以这个男人的年龄,喝酒不会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那么拼命。年轻人相聚特别是在夜店,看着表演,听着音乐,热情高涨,喝个天翻地覆,喝个通宵达旦也很正常。可这是家属区,不是夜店。显然,这个男人不是酒鬼。
说他是赌鬼,好像也不对,这栋楼上住的住户他全认识,而且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他们的兴趣爱好是比较了解的。可以说这栋楼除了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赌鬼。再说,设摊子这种事,一般都会顶风险的,还得忍受左邻右舍的骂。谁会为他设摊子,谁又愿意与他搓麻呢?不会。
那只有色鬼了。瞧那男人哼着情歌小调的得意样,显然是受了女人的滋润,绝对是偷情产生的结果。可有哪个女人甘心滋润这个男人呢?
刘小流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惊。他不敢往下想了。
总之,经他推断,已初步有了两个结果:一、刚才那个男人是李小毛。二、刚才那个男人是色鬼。两句合一句,李小毛是色鬼。
说李小毛是色鬼,不仅仅是基于上述的分析,也是基于平时对他情况的综合判断。这厮正好高出自己小半头,属175厘米的标线。再看他那满脸胡茬,就知道此人欲望极强,加上与老婆长期分居两地,性生活不正常,郁闷出几颗豆最正常不过。更重要的是,这种老婆不在身边的男人无人管束,自在得像个单身小伙儿,老是隔三岔五地跟一帮男男女女喝花酒,去K歌,没事老待在他那间独立的办公室上网、聊天、看电影,晚了连宿舍都不回,直接往值班床上一躺,一晚上就过去了。还有,李小毛毕竟是中层干部,办公室主任,手中有点小权,他要引诱个女人,那成功率可就比其他人高得多。这种男人才是最大的嫌疑对象。
刘小流想到这里,情绪有点激动,他站起来迅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就打到了李小毛办公室。如果电话没人接听,说明刚才那个男人极有可能就是李小毛。因为从生活小区到办公区,通常没有20分钟根本到不了。李小毛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回到办公室。
果然,李小毛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刘小流蔫了,一屁股坐在石椅上,一声叹息,吧嗒,又点燃了一根“芙蓉王”。
六
刘小流家住5楼。他疑心重重地从1楼跑到6楼,对左邻右舍的门口仔细清查了一遍,并没看到那双42码“苹果”男鞋。是一帮人在合起来骗他,还是真有其事,鞋让李小毛穿走了?
他悄悄进了家门,摸黑在客厅里喝了杯白开水,不过瘾,又从冰箱里找出两瓶“康师傅”绿茶,咕噜咕噜喝下,想压压火。尽管他不相信朵朵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尽管他刚才在楼道并没发现什么男鞋,但心里总归不舒服。
他将卧室悄悄推开条缝,探进瘦长的脖子,借着纱窗投进的月光瞅了瞅,妻子朵朵穿着白色的薄纱睡衣,早已睡得仰面朝天,没点睡相。这个小贱人!刘小流心里骂着,想一把摇醒她问个清楚。可一想,不能打草惊蛇,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重大生活作风问题,一没线索,二没证据,就这样毫无根据地去问,不但问不出个所以然,还会打草惊蛇,鸡飞蛋打。他得做回侦探,正好把侦探片中的侦探技术用一用,等到铁证如山的时候,朵朵这小贱人就别想死皮赖脸地混,等着下课好了。
刘小流从这天开始,成了一名准侦探,过上了一种非人的生活。他进了趟西都城,购买了所有侦探必须动用的设备,比如望远镜、照相机、针孔摄像机、录音笔什么的,本着疑神疑鬼、怀疑一切、捉拿一切的心态,全心全意地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时间和空间,展开了一场艰苦的守候和盯梢活动。
麻友说,刘秘,晚上搓麻去。
刘小流说,有事。
麻友说,走,试试手气去。
刘小流头也不抬说,要加班。
刘小流每天晚饭后,都要搞一会儿“业务培训”,他将《狄仁杰探案》下载到手提电脑里,每天看两集,然后就出门说是搓麻。
朵朵说,晚上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刘小流说,你有野男人陪着还怕什么。当然这话是说在心里的。
其实刘小流没搓麻,他需要到办公室静一静,仔细研究一套侦探方案。任何没有可操作性的行为,盲目做了,只能干砸。他要对朵朵负责,对自己负责,对这个家负责。这个家经受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因为对刘小流来说,朵朵就是他的一切。没有朵朵的日子,他会心慌,会变得慵懒,迷失方向,天昏地暗,工作和生活会一塌糊涂。别看他平时对朵朵关心不多,但朵朵毕竟是他在大学死皮赖脸追了3年才追到手的女人。朵朵生性自然、单纯,那种雅致、可人的小清新风格让他着迷。任何人都别想打朵朵的主意,更别想把他俩分开。
月升东山,明亮如水。厂办公楼在月色和灯光的交辉下,流动出斑斓,楼下的喷泉、垂柳也跟着跳动。
刘小流刚赶到办公室,就碰上了在隔壁加班的办公室主任李小毛。
李小毛说,你来得正好,帮我校对一份材料,明天要上报。
刘小流嘴里答应着,却拉着个脸,没看李小毛。就在他回头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李小毛脚上的一双皮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拖鞋。
刘小流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固执的想法:嫌疑人。这点,他从李小毛偷看朵朵时那双邪恶的眼神中就能轻松看出。
刘小流说,主任,你怎么不穿皮鞋啊?
李小毛说,天热,又有脚气,拖鞋舒服。
刘小流说,主任,这些年了,你一直对我关爱有加,我想买双皮鞋送你,不知你穿多大号。
李小毛说,有这份心就行了,鞋我有,好几双呢。
这话表面上是客气,其实是在有意躲避他提的问题。刘小流开始零距离仔细打量李小毛。此人四十出头,身体健壮,脸色白里透红,下巴上泛着层青色的胡茬。没错,就他了。
李小毛被刘小流看得发毛,你小子有病啊?
刘小流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说,没事,没事。
七
为了诱敌深入,刘小流进了趟西都城,假借朵朵的名义给李小毛买了双42码的“苹果”皮鞋。这双鞋,锃亮,抛光,一看就上档次。送鞋理由,明里是感谢李小毛多年对自己的关照,暗里是试探李小毛是不是重点怀疑对象。只要揪出重點怀疑对象,这钱花得也值。这是个一石二鸟之策。
果然,一听是朵朵送的皮鞋,李小毛几乎没怎么推辞就爽快收下了。还一个劲问刘小流,你家朵朵可好?前后态度反差如此悬殊,只有一种解释,李小毛是头号嫌疑人。
可这事再往下走,刘小流就暗骂自己太蠢。李小毛将鞋子在脚上一试,说太大,他只能穿41码的。刘小流很失意,有苦难言,又不好明说,只好进了趟城,把鞋子换成了41码的,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刘小流继续守候,蹲点,跟踪。这些事,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凡见了男人,眼睛只盯住别人的鞋子看,看着看着就成了习惯。
可厂子虽说不大,却也有几百号人,如一一排查只能累死他。
刘小流认为,侦破42码男鞋案的关键,在于如何下手,从哪下手,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下手。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先从内部下手,来个顺藤摸瓜。这头号核心人物当然是朵朵。比方说,谁平时爱与朵朵接近,谁与朵朵在一起时举动比较出格。还有,看谁有事没事老爱在他家单元门前转悠,转悠的幅度大小,时间长短,几率高低等等。当然,还得采取一些必要措施,比方说,得随时关注朵朵的手机短信、微信和来电,包括朵朵在“苹果”手提电脑上与别人的聊天。可经过侦查,与朵朵熟悉的人并不多。朵朵不喜欢凑热闹,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在家,不是看书就是练小提琴,常练的曲子是《梁祝》和巴赫。
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探、守候,刘小流忍饥挨饿,受苦受累,收获几乎为零。
接下来,就是扩大范围,将厂子里上到机关领导、下到基层的所有男性,疑神疑鬼地一一过目,凡身高在1.75米左右的概不放过。他利用自己是厂领导秘书的身份和便利,有意与各色男人接近聊天。
比方,刘小流在路上遇见厂里的年轻男人,就主动走过去热情地喊声兄弟,然后握手,说好长时间不见,身板还这么高大威猛,这个头有1.75米了吧,这可是美女们人见人爱的高大上啊。见对方假装谦虚,却十分享用,就盯住对方的鞋夸上了,哟,这可是名牌啊,一看就上档次,怎么,是女朋友送的吧?像你这块头起码也得穿42码的鞋吧?看对方先是眯着眼笑了,接着否认说,别看我这身板不高,其实穿的是43码的鞋呢。刘小流一听嫌疑排除,就拍拍对方的肩膀说,脚大走路稳,兄弟好好干,前途光明。对方就咧嘴笑了。
刘小流见机行事,花言巧语,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获得了对方的信息,一是排除了嫌疑分子,二是拉近了与男人们的距离,都说刘小流这人随和,人缘好。
但这中间也出了些岔子,搞得刘小流失了不少钱财。比方说,在他有意接近的男人中,就有几个不吃他这一套。一个是职工食堂的厨师张胖子,虽说身材高大,却胖得像座山,能分两个刘小流。这种人你说他威猛,人家不但不领情,反倒会认为你拿他的缺陷在侮辱他的人格。所以,刘小流反赔了一双鞋才搞到鞋码。还有一位是机关生产科科长老赵,身材虽高,却瘦得像麻杆,非但谈不上魁伟,甚至还有些猥琐。因是老牌大学毕业,当科长资历老,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刘小流自然也搭进了一双皮鞋。
经过历时一个多月的艰苦排查,刘小流初显战绩,缩小了范围。他将全厂符合标准的30多个男人全部排查完毕。这些男人,身高倒是比较符合嫌疑对象,鞋码却没一个对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