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读懂春天的情书,中山公园便是最生动的注脚。当海风裹着咸涩的潮气翻过信号山,沉睡的草木便在这座百年园林里悄然苏醒——樱花枝头凝着冰裂瓷纹般的花苞,玉兰举着千百盏素白灯盏,连石缝里的婆婆纳都攒出细碎的蓝星星,仿佛整个青岛的春意都顺着花岗岩台阶,流进了这片绿意汹涌的天地。
清晨六时,樱花大道已迎来第一批赏花者。退休教师老周挎着保温杯,熟稔地找到那株染井吉野樱,枝头初绽的花瓣泛着贝壳内里的珠光,他举起相机时,一只绣眼鸟正巧啄落一滴露水,镜头里便漾开了整个春天的涟漪。随着日头攀高,云霞般的樱花渐次蓬松,游人的碎花裙摆与飘落的花瓣在空中跳起双人舞,连卖糖画的老人也把铜勺里的糖稀,浇铸成樱花形状的琥珀。
瓷白的花瓣层层舒展,像被春风揉皱的宣纸灯罩,漏下细碎的光斑。穿旗袍的银发奶奶仰头轻嗅,襟前盘扣映着花影,恍惚让人看见七十年前那个踮脚折花的少女。树下的长椅上,两个写生的美院学生将颜料挤进调色盘,钴蓝混着钛白在画布上流淌,却始终调不出玉兰花瓣那种月光沁入骨瓷的温润。
晌午的小西湖是春水的调色盘,穿汉服拍照的姑娘提起裙角踩上石矶,惊起两三只翠鸟,翅尖掠过水面时,波纹里便晕开了整个春天的碧色。白头老者在空地上支起煮茶小炉,明前龙井的清气混着岸边花香,熏醉了石桥上驻足拍照的旅人。
最妙的当属暮色初临时分。晚霞给樱花镀上金边,夜鹭掠过紫藤花架,翅影扫过正在跳交谊舞的人群。梁实秋旧居墙外的老槐树下,有人支起三脚架等待夜樱绽放的刹那——当路灯次第亮起,千万朵樱花忽然成了半透明的绢灯,整条大道化作浮动的光河,连石板缝里钻出的荠菜花都成了银河溅落的星屑。
中山公园的春天从不用宏大的叙事,它把万物萌发的秘密藏在每个细微处:老茶客杯底沉着的半片樱瓣,孩童风筝线上缠绕的柳絮,园艺师围裙口袋里鼓鼓的郁金香种球。当四月的雨挟着海棠花香落下,湿润的泥土里又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你看那株百年流苏树,细雪般的花穗已爬满枝头,正在月光下默写春天的第五十种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