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建强

阿辻哲次是日本著名的汉字学家。他在《禁忌的汉字学》著作中分析中国国骂“他妈的”。阿辻认为从构造上说,“他”是第三人称代名词,也就是日语“彼”的汉字。“妈”意味着母亲,“的”是日语“の”的意思。这三个汉字用日语表现只不过是“彼のおかあさん(母親)の”意思,为什么在中国成了一句骂人的话呢?日本人不明白。

当然还是这位汉字学家厉害,看出了门道。他说这句话故意省略的一个动词是整个问题的关键。他认为这三个汉字的前面少了一个动词。什么动词呢?英语的话或许就是“fuck”,日语的话就是“犯す”。中文的话是什么呢?就是一个“操”字。所以应该是“操他妈的”四个字。日语就是“母親を犯す”。

这为什么会构成一句“国骂”的话呢?这位学者分析说:中国人非常看重人伦的长幼秩序。“X他妈的”这句国骂潜在的背景认知就是:与母亲有性交涉关系的只有父亲。所以当A对着B骂这句话的时候,也就表明A与B的父亲属于同一世代,或者说A就成了B的父亲。从这个意义上说,A就比B年长一辈,A就可以看低B。所以这句国骂的实质就是技巧且下流地利用了身份世代的差异来骂倒对方。阿辻哲次说这是“国骂”的理论构造。

那问题是日本人为什么没有类似自喻父亲身份的国骂呢?就在于日本人表面看也重视长幼秩序,但就其母性体质而言更能容忍长幼人伦秩序的颠倒(如日本性史上的乱伦就比中国多得多)。一个典型就是《源氏物语》里的光源氏。他不只是“他妈的”的问题了,而是“自妈的”问题了(虽然藤壶只是光源氏的继母,但不可忘的是她也是父亲桐壶帝的宠妃。)。

这是问题关键。这位学者还引用鲁迅杂文集《坟》里《论他妈的》的一段话:假使有人说牡丹是中国的“国花”,那么,‘他妈的’就可以算是中国的“国骂”了。你看,这位汉字学家能从文化学着手精准地解构“他妈的”,也令中国人无话可说。

日本有国骂吗?答案是从性关系上,从祖宗层面上生出的国骂,日本是没有的。日本人的一个基本思路是,性关系的人伦,何以成骂人之语?这就表明他们是将性与道德分离的。而分离的一个结果就是性不该带邪恶的污名。所以日本人不说性的骂语,就在于性本身并不是禁忌。如果硬要问日本的国骂是什么的话,恐怕就是“馬鹿”(バカ)了。


著名导演北野武的诗集书名就叫《我成了馬鹿》

日本人骂“馬鹿”,表明被骂者太蠢太笨。蠢在哪里笨在哪里呢?因为你指鹿为马了。而指鹿为马为什么又是愚与笨的?因为在日本,主从关系,上下关系不仅是现实的也是美学的。江户时代的殉死之风,就是这层关系的美风再现。因此日本人最恨的最不能原谅的就是共同体内发生背叛旧主投靠新主的“馬鹿”行为。这既是最大之愚也是人的极恶。

在本能寺,明智光秀一把大火烧死自己的大恩人织田信长,日本人至今还在耿耿于怀,不放过明智光秀指鹿为马的“馬鹿”行为。而楠木正成一生效忠后醍醐天皇,则日后被视为日本人忠诚的典范。“樱井诀别”至今还令日本人落泪。

从国民性出发,忠诚的反叛就成了日本人最大“馬鹿”。然而,在“馬鹿”之语的诞生国中国,这“馬鹿”二字之所以不是骂人话,则在于中国人的最高道德智慧,最高官场智慧就是体现在站队与选边上。而站队与选边的本质不就是指鹿为马吗?

如果你一旦真的指鹿为鹿,指马为马,则是最大的天真最大的笨蛋了。你看,中国人将“馬鹿”看成是做人的灵活,日本人将“馬鹿”看成是做人的失败,文化的差异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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