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的秦志明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历，那个鲜红的数字"15"像一把刀悬在他头顶。还有十五天就是公司季度考核的日子，而根据茶水间流传的小道消息，这次考核后将有一波大规模裁员。
"老秦，陈总叫你。"同事小李敲了敲他的隔断板，脸上带着同病相怜的苦笑。
秦志明整了整皱巴巴的衬衫领子，深吸一口气走向总监办公室。经过走廊时，他瞥见玻璃幕墙外阴沉的天空，恰如他此刻的心情。房贷、孩子的学费、老父亲的医药费，这些数字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坐。"陈总监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继续在文件上写着什么。秦志明注意到他头顶新添的白发和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
"志明，你在公司八年了。"陈总监终于放下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八年，从助理做到资深文案，不算快也不算慢。"
秦志明感到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西裤的褶皱。他想起上个月被裁的老王，四十二岁，在公司干了十二年，走的时候只拿到一个纸箱和三个月的补偿金。
"公司情况你也知道，"陈总监叹了口气，"环球广告拿走了我们最大的客户，上季度业绩下滑30%。总部要求精简人手，每个部门至少裁20%。"
办公室的空调似乎突然变得很冷，秦志明能感觉到后背渗出的冷汗。他想起昨天妻子林雯还在说想换掉那台老是漏水的洗衣机，想起儿子小杰的补习班费用下个月又要交了。
"不过，"陈总监话锋一转，"有个机会。美林家居正在比稿，如果我们能拿下这个客户，我们部门就可以免于裁员。我决定让你负责这个项目。"
秦志明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但是我一直做的是文案，从来没有——"
"正因为如此。"陈总监打断他，"创意部其他人都被安排在其他保命项目上，你是唯一可用的资深员工。团队我已经给你配好了，会议室B，下午两点开会。"
走出办公室时，秦志明的双腿像灌了铅。八年了，他从未被委以如此重任，而现在第一次就要赌上他的饭碗和整个团队的命运。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四个人：刚毕业三个月的设计师苏萌，总是被投诉的客户经理马强，刚从分公司调来的策略师杜远，以及据说因为得罪高层而被发配的市场调研员刘芳。秦志明看着这个由"边缘人"组成的团队，心里凉了半截。
"各位，"他强打精神拍了拍手，"美林家居的比稿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两周后提案，我们需要在这之前确定核心创意。"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噩梦。美林家居是国内三大家居品牌之一，这次比稿有包括环球广告在内的五家顶级公司参与。秦志明带领的团队每天工作到凌晨，却始终找不到突破性的创意。
第七天晚上，秦志明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桌上是第七版被陈总监否决的方案，垃圾桶里堆满了速食面盒和咖啡杯。他看了看手机，妻子发来的消息显示在锁屏上："小杰发烧了，39度，我送他去医院。"
秦志明感到一阵眩晕。他应该去医院陪儿子，但明天就是内部提案的日子，而他们连一个像样的创意都没有。他抓起外套冲出办公室，却在电梯口撞见了同样加班的苏萌。
"秦哥？"苏萌惊讶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你还好吗？"
"我儿子发高烧，我得去医院。"秦志明声音嘶哑，"你们...你们继续想创意吧，我明天早点来。"
"等等！"苏萌突然拉住他，"我有个想法。美林家居的slogan是'让家更有温度'，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展示真实家庭的温度？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样板间，而是普通人的家，有杂乱、有争吵，但也有爱和温暖。"
秦志明停下脚步，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想起了自己狭小的公寓，想起昨晚妻子抱怨他总加班时眼角的皱纹，想起儿子每次在他回家时冲过来的拥抱。那些不完美却真实的时刻，才是家真正的温度。
"就是这个！"他激动地说，"我们不做传统的产品展示，我们讲述真实家庭的故事！美林的产品不是主角，而是默默支撑这些生活的背景。"
他立刻打电话召集团队成员。那一晚，他们像一群绝处逢生的亡命之徒，疯狂地完善这个创意。秦志明一边担心着医院的儿子，一边被一种奇异的亢奋驱使着工作。压力像一块磨刀石，将他潜藏多年的才华一点点磨出锋芒。
比稿当天，秦志明站在演讲台上，面对美林家居的高管们。他三天没刮胡子，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各位，"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在准备这次提案的两周里，我的儿子生了两次病，我和妻子吵了三架，我的团队几乎没睡过整觉。"台下一片寂静。
"但这恰恰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家。家不是样板间里完美的摆设，而是那些混乱、疲惫却真实的时刻。美林的产品不应该只出现在杂志上光鲜的广告里，而应该存在于每个普通家庭的生活褶皱中。"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真实家庭的照片：凌乱的早餐桌、堆满玩具的客厅、夫妻争吵后和解的拥抱、孩子生病时父母疲惫却温柔的眼神。每张照片里，美林的产品都自然地融入生活场景，不是主角，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们提议发起'真实生活计划'，邀请消费者分享他们不完美却真实的家庭瞬间。美林不做生活的导演，只做生活的见证者和支持者。"
演讲结束时，秦志明看到美林的营销总监擦了擦眼角。一周后，他们意外地赢得了这个项目，陈总监宣布整个团队不仅免于裁员，还将获得特别奖金。
庆功宴上，喝得微醺的苏萌问秦志明："秦哥，你怎么想到那个创意的？之前我们试了那么多方向都不行。"
秦志明望着窗外的夜空，想起这两周地狱般的日子，想起在压力下迸发的灵感，想起被逼到绝境后才发现的内在力量。
"人都是逼出来的，"他轻声说，"有时候不把自己逼到墙角，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跳多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