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禅心录》
寅时雨歇,推窗见山溪涨碧。苔衣犹带残雪,石罅已涌暗泉,数枝野桃斜刺里杀出,将胭脂尽数泼在青崖上。我解下古琴置于溪石,七弦竟与花枝共振,惊落数瓣坠入急湍,转瞬漂成朱砂点就的《洛神赋》。
晌午焙茶,柴烟与花香缠作游丝。忽有山雀啄破寂静,衔走案头半朵残英。追至崖畔,见它正将桃花嵌进苔藓斑驳的经幢裂隙——殷红恰似佛陀眉间朱痣。千树万树灼灼其华,倒不及这偷藏的一朵来得惊心。
暮色漫过《广陵散》末句时,山月已攀上最高的桃梢。研墨欲记此日,却发现松烟里混着褪色的花瓣。笔锋游走处,墨桃渐次绽开,忽觉羊毫轻颤:原是花魂借着墨汁还魂,在宣纸上重演荣枯。
晨钟破晓,砚中墨桃凝作琥珀。始悟十里云霞原是造化设的迷阵,教人见满目繁华而忘归路。真正的桃花源不在武陵溪,在那朵被山雀衔进经幢、被松烟裹入诗笺、被琴弦震落心潭的孤花里——它开在贪嗔痴慢疑的裂缝中,恰如明镜台上的尘埃,微小却照见三千世界。
《春禅照影录》
五更天未透,隔夜雨凝在瓦当上敲磬。启开竹篾茶笼,陈年碧螺春竟裹着杏花香苏醒。铜吊子嘴吐出的白烟向南窗游去,忽被风剪成流云,恍惚见得茶烟里浮出《金刚经》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踏过月洞门,西府海棠正把胭脂研作晨露。指尖将触未触之际,整树花枝簌簌颤成梵铃,惊破露珠里蜷缩的星斗。落英沾衣时方觉,春风原是大雄宝殿梁间悬垂的经幡,每拂动一次便诵遍八万四千法门。
晌午在蕉荫下读《洛阳伽蓝记》,书页忽被某种温柔按住——原是桃瓣挟着前朝梵呗飘入字隙。再抬头时,满庭花影已挪移成《妙法莲华经》第七卷。青石板上苔纹渐深,恍若岁月在默写《心经》的草稿。
暮鼓声中收拾茶席,见残英在瓯底拼出半枚卍字纹。始悟佛陀拈花示众,原是要人识得:三千大千世界的春色,不在漫山灼灼,而在你为某一朵落花俯身的刹那。正如达摩九年面壁,终在石纹里看见十万桃花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