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你这是第几次看那张剪报了?”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问道,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和无奈。

张大福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地将报纸折起,塞进破旧的棉袄口袋里,转身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没啥,就是看看三弟最近在忙啥。这不是说他去山区调研了嘛,那边路不好走,我有点担心他。”

老太太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儿子身边,枯瘦的手抚上他的肩膀:“你啊,总是这样。你弟弟妹妹都多久没回来了?他们连过年都不回,你还整天惦记着他们。”

张大福掏出烟袋,低头摆弄着烟丝,粗糙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他们都是大忙人,我一个种地的,哪敢打扰。再说了,有啥好惦记的,他们过得好,我心里就踏实了。”

老太太看着长子饱经风霜的脸庞,嘴唇抿了又抿,终究没有说出那句“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的话。

01

2024年春节前一周,皖南的冬日,寒风凛冽。

张大福坐在自家老宅门前的石凳上,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六十岁的他,面容黝黑,双手粗糙,布满老茧,是几十年与土地打交道的见证。

他的老宅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土坯房之一,屋顶的瓦片已经缺了几块,墙壁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院子里,几棵苹果树和一棵老柿子树默默伫立,如同张大福,坚韧而沉默。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为那布满皱纹的脸庞增添了些许温暖。

村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地打鸣,几个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从门前经过,好奇地望着这个常年坐在门口发呆的老人。

张大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被翻阅多次的报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目光落在一篇配有照片的新闻上:《省交通厅厅长张建国深入山区调研公路建设》。

照片上,西装革履的三弟张建国正在一条山路旁指点江山,身旁簇拥着一群下属,个个恭敬地点头。

“三弟啊,你看起来又胖了。”张大福自言自语,手指轻轻抚过弟弟的照片,嘴角露出一丝自豪与苦涩交织的微笑,“这官做得不小啊,连省长都要给你面子了。”



他的思绪飘回了四十年前,那时候的张建国还是个高中生,瘦瘦小小的,总是跟在他后面,央求他教打鱼、捕蛇。

如今,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屁孩,已经是一方大员,春风得意,而自己,依然守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爸,在看啥呢?”儿子张向阳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还有几个简单的咸菜。

张向阳今年三十五岁,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如今在镇上工地干活,是个小工头,带着十来个人干些苦力活。

他生得壮实,和年轻时的张大福有几分相像,但少了那份书卷气。

张大福赶紧将报纸折起来,塞进口袋:“没啥,就看看今天天气怎么样,准备去地里收点白菜回来。你妈说午饭要炖白菜豆腐,说是想吃个清淡的。”

张向阳将粥放在父亲面前的小桌上,皱了皱眉头:“爸,又在偷偷看三叔的新闻吧?您这都快成迷弟了。”

张大福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瞎说啥呢,我哪有空看这些。”

他端起碗,轻轻吹着热气,转移话题道:“你今天不去工地吗?”

“今天工地放假,老板回老家去了。”张向阳靠在门框上,犹豫了一下,问道:“爸,今年过年,三叔他们会回来吗?”

张大福放下碗,看了儿子一眼,摇摇头:“他们都是大忙人,哪有时间回来这穷山沟。再说了,这老房子又旧又小,哪住得下他们。别说他们了,你媳妇和孩子什么时候回来?”

张向阳的妻子带着儿子去了娘家,说是帮着准备过年的东西,但张大福知道,儿媳妇嫌弃这里条件艰苦,总想着搬到县城去住。

“大概后天吧,”张向阳回答,然后补充道,“二姑前几天给我发信息,问咱家地址呢。”

张大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二姑?她问啥地址?”

“她说可能今年要回老家过年,想确认一下地址。”张向阳回答道,“我给她发了定位。她说她在北京那边没啥事了,想回来看看奶奶和您。”

张大福放下碗,眉头紧锁:“你二姑在北京那部委做事,管着几个省的事,日理万机的,怎么会想起回来过年?”

“不知道,她就是这么说的。”张向阳耸耸肩,“对了,四叔也问了,说他在市里安排好了工作,过两天回来。五姑也发了信息,说她今年生意做得不错,想回来看看你们。”

“他们都问了?”张大福有些不敢相信,站起身,来回踱步,“这么多年了,他们从来没一起回来过,今年怎么...”

话没说完,张大福的手机响了起来。

老人有些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部老式按键手机,屏幕都有些开裂了,但他舍不得换。

看了看屏幕,是个陌生号码。

“喂,哪位?”张大福的声音带着些许警惕,在这个诈骗频发的年代,他对陌生来电总是保持谨慎。



“大哥,是我,建民!”电话那头传来四弟爽朗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官腔,但掩饰不住亲切。

张大福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建民啊,有什么事吗?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还好吗?”

他和张建民上一次通话还是在两年前,那时候张建民刚升任市政府副秘书长,打电话来报喜,通话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大哥,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张建民的声音充满活力,“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今年我们都回来过年!妈说要全家团聚,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人,都答应了!我明天就到县里,然后开车接你和妈回老家。你准备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

张大福一时语塞,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

有多久没见到全家人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十年前父亲的葬礼,那之后,兄弟姐妹们就各奔东西,很少齐聚一堂了。

“你们...都回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啊,二姐从北京回来,三哥从省城回来,五妹从深圳回来,我从市里回来,大家都回去,在老宅过年!”张建民继续说道,声音越发兴奋,“妈说好几年没有全家人一起过年了,今年必须聚齐。她老人家都八十多了,这个心愿咱们必须满足。”

张大福感觉心跳加速,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多年来,他一直避免与兄弟姐妹们过多接触,不是因为不想念他们,而是怕自己这个乡下老农给他们带来麻烦和尴尬。

现在,他们居然都要回来了,这让他既欣喜又忐忑。

“好...好的...”张大福有些不知所措,“那我明天和向阳一起准备点土特产,等你来接。”

挂了电话,张大福怔怔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破旧的住所和简陋的家具,心中忐忑不安。

屋檐下晾晒的咸菜,院子角落里堆放的农具,墙角破损的水缸,这些在他眼中司空见惯的物品,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他转向儿子,语气急促:“向阳,快去收拾屋子!明天你四叔来接咱们回老家过年,他们都回来,全家人都回来!去把那些杂物收一收,把院子扫干净,再把我那件蓝衬衫找出来熨一熨。”

张向阳看着父亲激动又紧张的神情,第一次看到这位坚强的老人如此慌乱,点点头:“好的,爸,我这就去收拾。您别急,慢慢来。”

02

老宅位于山脚下的村子里,距离张大福现在住的地方有十几里山路。

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宽敞明亮,有一个大院子和几间朝南的房屋。

父亲去世后,老宅就交给了老太太和张大福打理,其他兄弟姐妹都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

当天晚上,张大福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唯一一件像样的衬衫——那是五年前张建芳送的生日礼物,他一直舍不得穿,只在特别重要的场合才拿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用熨斗把衬衫熨平,然后挂在衣柜里最显眼的位置。

他又找出了自己最好的一双皮鞋,虽然已经有些开胶,但擦亮后应该还能见人。

他想起了自己那身唯一的西装,早已不合身了,只好作罢。

“爸,您紧张什么呀,见的又不是外人。”张向阳看着父亲忙前忙后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张大福停下手中的活,叹了口气:“你不懂。你二姑在北京那边,是实打实的部级干部;你三叔是副厅级,前几年差点进省委常委;你四叔现在是市里的大秘;你五姑在深圳那个公司,听说身家上亿。就我,就咱们父子俩,还在这地里刨食,见了他们,多寒碜啊。”

张向阳走过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爸,您这想法不对。您是他们的大哥,有啥好自卑的?再说了,种地怎么了?咱种的可是有机蔬菜,现在城里人多羡慕呢。”

张大福勉强一笑,但内心的不安并未减轻。

夜深了,村子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狗吠声打破沉默。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每次在村里听到乡亲们谈论自己那些有出息的兄弟姐妹,张大福都会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既自豪又自卑。

他从未向村里人炫耀过自己的兄弟姐妹,也从未向兄弟姐妹们提起自己的困难。

他想起了那年父亲刚去世时,五弟张建新曾说过:“大哥,你们在乡下过得太苦了,要不要搬到城里去?我们一起出钱,给你在县城买套房子,过好日子。”

彼时的他,却倔强地拒绝了:“我这辈子就是个农民,离不开这片土地。再说了,爸走了,总得有人照看这个家。”

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他害怕自己适应不了城市的生活,害怕在弟弟妹妹们光鲜亮丽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害怕成为他们的负担和笑柄。

第二天一早,张大福就起床了。

他仔细刮了胡子,换上那件蓝色衬衫和洗得发白的旧西裤,又磨蹭了半天,纠结要不要戴上那顶礼帽。

“爸,您再照照镜子,头发都白了,不少人羡慕不来呢。”张向阳打趣道,“您这身打扮,比城里那些老头有气质多了。”

张大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究没有戴那顶看起来有些老气的礼帽。

当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出门时,村里的李大爷骑着三轮车过来了。

“老张,听说你弟弟今天要来接你?”李大爷探头问道,脸上满是好奇。

张大福点点头:“是啊,今年要回老家过年,全家人都回去。”

李大爷啧啧称奇:“你那几个弟弟妹妹,可都是大人物啊!特别是你三弟,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到他呢,说是要为咱们这片山区修路,真是咱们村的骄傲啊!”

张大福谦虚地笑了笑:“他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应该的。”

“老张啊,你福气真好,兄弟姐妹个个有出息。”李大爷感叹道,“哎,对了,要不要坐我这三轮车去镇上?听说你四弟要开车来接你,那得是啥好车啊,我也开开眼界。”

张大福有些为难:“不用了吧,建民说他直接开到村口来接我们。”

“那我就在这等等,看看你四弟开啥好车!”李大爷兴致勃勃,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张大福无奈,只能点头答应。不一会儿,村口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张大福和张向阳拎着行李往外走,李大爷和几个闻讯赶来的村民也好奇地跟在后面。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驶入村口,车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引来了村民们的阵阵惊叹。

李大爷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车身:“哎呀,这车得值多少钱啊?”

张建民从车上下来,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手投足间尽显官员的气质。

尽管已经五十多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大哥!”张建民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张大福,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老人抱离地面,“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硬朗!”

张大福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勉强笑道:“你这身西装不便宜吧?来这乡下,别弄脏了。”

“大哥,你还是老样子,这么见外。”张建民哈哈大笑,拍了拍胸前并不存在的灰尘,“这衣服算什么,脏了就脏了,回头再买。快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张建民转向张向阳,亲切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向阳,越来越壮实了!像你爸年轻时候的样子。今天怎么没带嫂子和小侄子一起?”

张向阳有些局促地回答:“他们去我岳父家了,过两天回来。”

“那正好,今天咱们爷俩和家里人团聚,好好叙叙旧。”张建民一边说,一边帮着往车里搬行李。

李大爷和村民们都羡慕地看着这一幕,窃窃私语。

张大福能听到他们的赞叹:“张家真是有福气,兄弟姐妹都这么有出息。”这让他心中既骄傲又忐忑。

在张向阳的帮助下,他们把老太太和简单的行李放上车,向村外驶去。

车窗外,是熟悉的田野和山峦,张大福的目光在其间流连,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那片他耕种了几十年的土地,如今在寒冬中沉睡,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大哥,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地里的收成好吗?”张建民一边开车,一边关切地问道。

张大福看了一眼后座的老太太,笑道:“还行,靠种地勉强够吃够用。前两年镇上修了水渠,灌溉方便了不少,旱涝保收。”

“那你们的收入怎么样?”张建民继续问道。

张大福有些尴尬:“一年到头,也就万把块钱吧。不过乡下消费低,够用了。”

张建民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大哥,你年纪大了,不如以后别种地了,搬到县城或者市里去住。向阳不是在工地上班吗?他年轻,能照顾你们。”

“不了,我这辈子就在乡下了,城里我住不惯。”张大福摇摇头,“再说了,那几亩地是祖辈留下来的,不能撂荒。”

张建民没有再坚持,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大哥,咱们回家再好好聊聊这事。”

03

经过两个小时的山路颠簸,他们终于到达了位于山脚下的老家。

这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徽派老宅,黑色的瓦片,洁白的墙壁,木质的雕花窗棂,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家族的历史。

老宅比张大福现在住的地方宽敞多了,有一个大院子和几间朝南的房屋,虽然有些年久失修,但整体保存完好。

院子里已经停了几辆豪车: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卡宴,以及一辆银灰色的宝马7系。

张大福看着这些价值不菲的座驾,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些车价值不菲,他一年的收入都买不起这些车的一个轮胎。

“来了来了!”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呼,三个人从屋里快步走出来,正是张大福的兄弟姐妹们。

二妹张建华,五十八岁,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一身得体的深红色旗袍,尽显大方得体。

她在北京某部委任职,据说负责好几个省的工作,权力不小。

三弟张建国,五十六岁,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官场人物特有的从容和威严。

他是省交通厅的厅长,副厅级干部,在省内颇有声望。

五妹张建芳,四十八岁,最小的妹妹,一头时尚的短发,身上的珠宝首饰闪闪发光,举手投足间尽是商界女强人的气场。

她在深圳做服装生意,公司上市后身家过亿。

看到兄弟姐妹们齐聚一堂,张大福心中既欣喜又忐忑。



他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帮助老太太下车,张向阳则在一旁搬行李。

“大哥!”张建华热情地拥抱了张大福,“你又瘦了,是不是又累坏了?”

张大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上的棉布衬衫与妹妹华贵的旗袍形成鲜明对比:“哪有,在乡下干活习惯了,反而觉得舒坦。”

张建国也上前,握住大哥的手,语气中带着些许心疼:“大哥,你这手上的茧子,又厚了。多少年了,还是这么粗糙。”

“种地的人,手上不长茧子那才怪了。”张大福试图用玩笑来缓解自己的不安,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生怕被认为是在炫耀自己的辛苦。

张建芳一把抱住了大哥:“大哥,我给你带了很多礼物,都是你喜欢的!有保健品、衣服、还有最新款的手机,比你那个破手机好用多了!”

张大福被这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不停地点头微笑。

他的目光扫过兄弟姐妹们光鲜亮丽的着装和自信的表情,再看看自己身上略显老旧的衣服,心中的落差更大了。

“妈,您都瘦了,是不是大哥没照顾好您?”张建华心疼地握着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摆摆手:“瞎说什么呢,你大哥照顾我很好,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农活也不让我干。”

“是啊,大哥一直都是最尽责的那个。”张建国接话道,但语气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张大福抬头看了看老宅,往日破旧的墙壁被重新粉刷过,屋檐下挂着崭新的红灯笼,窗户上贴着喜庆的春联,院子里甚至摆放着几盆名贵的兰花。

“老宅被你们收拾得这么好,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张大福由衷地赞叹道。

“这是应该的,”张建民说道,“毕竟是咱们的根啊。我前几天就安排人来收拾了,重新装修了一下,添置了些新家具,也把水电都修好了。”

张大福点点头,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楚。

这个家,他这些年一直在默默守护,但仅凭他的能力,无法让它焕发新生。

而兄弟姐妹们,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它彻底改变。

屋内飘来阵阵饭菜香,张建华笑着说:“大哥,妈,快进屋吧,我们准备了一桌好菜,等着你们呢!”

张大福和老太太进入堂屋,张向阳紧随其后,手里还提着两袋土特产——自家种的蔬菜和腌制的咸菜。

堂屋里,一张宽大的红木圆桌摆在正中央,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精致的菜肴,香气扑鼻。

“来,大家都坐下,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张建国热情地招呼着,为老太太拉开了主位的椅子。



张大福有些拘谨地坐在了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张向阳则默默地坐在父亲身旁,两人都显得与这华丽的环境格格不入。

04

老宅的堂屋里,八仙桌已经摆好,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香辣蟹、糖醋排骨,应有尽有。

有些菜张大福甚至叫不上名字,但看着就价格不菲。

“大哥,尝尝这个,澳洲的龙虾,可新鲜了!特意从省城带来的,刚到货,连政府食堂都没有!”张建芳夹了一块龙虾肉放到张大福碗里。

张大福看着碗中那块晶莹剔透的龙虾肉,一时不敢动筷。

长这么大,他还没尝过这么高档的食材。

老太太笑着敦促道:“大福,别拘束,吃啊!”

张大福这才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品尝。

鲜美的滋味在口中绽放,他不由得点头称赞:“确实不错,味道很鲜。”

“大哥,我敬您一杯!”张建国举起酒杯,脸上带着官场应酬特有的笑容,“多亏您当年的培养,我们才有今天。这杯酒,敬您的养育之恩!”

张大福有些不自在地举起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客气啥,咱们是亲兄弟姐妹,这都是应该的。”

“大哥,你就别再种地了,多辛苦啊。”张建民放下酒杯,认真地说道,“我在市里给你找个工作,轻松又体面,多好。就算不想工作,我也能给你安排个退休待遇。”

“是啊,大哥,”张建国接话道,“种那几亩地,能有多少收入?一年到头,能有几万块钱吗?你年纪大了,该享享清福了。”

张大福放下筷子,摇摇头:“我这辈子就是个农民,不会别的。再说了,那是爷爷留下来的地,舍不得撂荒。”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倔强。

“大哥,现在谁还靠种地为生啊?”张建华有些不解,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你知道现在化肥、种子多贵吗?种地根本赚不到钱。看你这身衣服,多久没换新的了?”

张大福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熨烫的衬衫,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衣服嘛,能穿就行,不用那么讲究。”

“也不是为了赚钱。”张大福缓缓补充道,语气低沉而坚定,“那是爸爸留下的地,我不能不管。这是咱们的根。”

“大哥还是这么固执。”张建芳摇摇头,金耳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我在深圳的公司,随便给你一个职位,工资都比种地强多了。你这么大岁数,还干这么辛苦的活,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心里过意不去。”

张大福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看不透的心事。

老太太看出了长子的不自在,岔开话题:“建国,你们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妈,我请了七天假,初七就得回去了,厅里有个重要会议需要我参加。”张建国回答道,一边熟练地给老太太布菜。

“我也差不多,”张建华说,“初六就要回北京了,部里年后有个大项目要启动。”

“我倒是可以多留几天,”张建芳笑道,“公司有经理打理,我不在也行。”



张大福听着弟弟妹妹们谈论工作,感到一种深深的疏离感。

他们的世界和自己相隔甚远,谈话中提到的项目、会议、报表,都是他无法融入的话题。

“对了,大哥,向阳最近在干什么?”张建民突然问道,目光转向一旁默默吃饭的张向阳。

张向阳抬起头,有些局促地回答:“我在镇上工地上当小工头,带着十几个人干活,一个月能赚六七千。”

“打工?”张建国皱起眉头,筷子停在半空,“好好的大小伙子,怎么去当搬砖的?你不是高中毕业吗?怎么不考个大学或者技校?”

“高中没毕业,”张向阳低声道,“当时学习不好,就出来打工了。”

“工地上不丢人,至少是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张大福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干啥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踏实肯干。”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建国解释道,“我是说向阳年轻,应该有更好的发展机会。这年头,没有文凭寸步难行啊。”

“他初中毕业就不读了,能有什么发展?”张大福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在工地上踏实肯干,起码能养活自己。比那些啃老的年轻人强多了。”

“那是因为你不重视教育。”张建华的语气中带着责备,“我们当年都是拼命读书,才有今天。孩子不好好学习,家长有责任。”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张大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你什么意思?我不重视教育?你知道当年为了供你们读书,我放弃了多少?”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发抖:“我没文化,可我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向阳不爱学习,我能怎么办?天天打他骂他吗?”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别吵架。”老太太连忙打圆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是我的孩子,各有各的苦衷。”

张大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满,低头继续吃饭。

他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发火,不想让老太太难过。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与兄弟姐妹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形的鸿沟,那是由生活环境、教育水平和价值观念构成的深壑,难以逾越。

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大家都默默地吃着饭,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

05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老太太抬头望向窗外:“是谁啊?”

“可能是建新回来了。”张建民说道,起身走向门口。

张大福疑惑地看向老太太:“建新?他也回来了?”

“是啊,你五弟的儿子,在上海做投资的。”老太太笑着解释道,“你五弟前两天说建新也要回来看看。”

“五弟?”张大福更加疑惑了,“老五不是建芳吗?”

“哦,我忘了告诉你,”张建芳解释道,“建新是咱家排行老五的弟弟的儿子,在上海做金融,很有出息。”

张大福心中一震,原来家里还有个弟弟他不知道?

他刚想问个清楚,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名牌西装、戴着金表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大约三十岁出头,留着时尚的短发,手上拿着一串车钥匙,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奶奶好!各位叔叔阿姨好!”年轻人热情地打着招呼,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然后停在张大福身上,露出一丝疑惑,“这位是...大伯?”

“是啊,这是你大伯,多少年没见了吧?”张建芳介绍道。

张大福站起身,伸出粗糙的手:“你是建新啊,长这么大了,以前好像在你爸葬礼上见过一面,那时候你还小。”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子。

张建新握了握张大福的手,然后不露痕迹地在裤子上擦了擦,脸上闪过一丝嫌弃。

张大福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心里一阵刺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坐回原位。

“建新,你这车不错啊,保时捷卡宴,得多少钱?”张建民笑着问道,语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也不贵,就一百多万。”张建新满不在乎地说,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车钥匙,“去年年底奖金发下来,就买了。公司效益好,分红多。”

“年轻人有出息,好啊!”张建国赞许地点点头,“今天一桌子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了。”

张建新在桌旁坐下,随即皱起眉头,目光在张大福和张向阳身上打量着。

“大伯,您这衣服...是不是有点旧了?您儿子这一身工装也不太合适吧,大过年的,好歹换身正式点的衣服啊。”

堂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张大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件被他精心熨烫的衬衫,已经洗得有些泛白,袖口还有一块小小的补丁。

再看看儿子身上的工装裤,因为常年劳作,膝盖处已经磨得发白。

“这衣服很好啊,结实,穿着舒服。”张大福强作镇定地回答,但脖子根已经红了。

“可是大伯,这种衣服...怎么说呢,有点土气。”张建新直言不讳,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您好歹是我们张家的长子,这样穿着,在外人看来,会不会觉得我们家家道中落了?”

“建新!”张建芳厉声打断儿子的话,“注意你的言辞!你大伯是长辈!”

但张建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说越起劲:“妈,我说的是实话。大伯这样穿着,不是显得我们张家很没面子吗?我上次参加同学聚会,他们问起家里情况,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还有个在乡下种地的大伯。大伯不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吗?”

话音刚落,张向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你说什么?我爸给你丢人了?你算什么东西!”

“向阳!坐下!”张大福厉声喝止了儿子,然后看向张建新,语气平静但坚定:“孩子,你说话要注意分寸。我穿什么衣服,是我的自由。如果你觉得我给你丢人,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大伯,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建新辩解道,但语气中毫无歉意,“我只是觉得我们张家现在条件这么好,没必要让大伯还穿这种衣服。三叔是厅长,四叔是市府秘书长,我爸虽然去世了,但我现在在上海也是高管。大伯您一直种地,家里条件差我们也理解,但至少在过年时候能不能穿得体面点?”

“够了!”老太太突然拍案而起,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不知好歹!”

老太太的突然发火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张建新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奶奶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建新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觉得...”

“你知道你大伯为什么只有这一件像样的衬衫吗?”老太太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因为他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供你们这些叔叔阿姨读书了!你知道你爸当年上大学的学费是哪来的吗?是你大伯卖了自家的老黄牛才凑齐的!”

“妈,别说了。”张大福打断母亲的话,语气中带着恳求,“都过去了,没必要提。”

“不,今天我必须说清楚!”老太太坚定地说道,眼神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你们这些孩子,是时候知道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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