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是演出,场下也是演出,场下的演出甚至更热烈更自如,这是老狼的《纯真年代》巡回演唱会。从三月初开唱以来,从连云港、南通、武汉、无锡到上海和昆山,六场演出,传播最广的,往往是演出结束后的after party,特别是连云港那场演出结束后,老狼和张玮玮、郭龙等音乐人,在走廊里唱《枫叶红》的视频,已经很确定地,成为这一年最美好的影像片段。
after party的演出更热烈,显然不是故意安排的,只不过,台上的演出,为的是观众,有种种安排调度,台下的演出,为的是自己,没有调度,没有安排,一切出于自发,出于灵光一闪,却更能显示音乐的本意。就像走廊里的那段《枫叶红》,突然出现的巴扬琴,突然出现的手机键盘,不断加入的朋友,都是随兴,但却那么浑然天成,全都刚刚好,每个人和他的音乐,在那短短的一瞬,都显露无疑,都浑圆完美。所以,老狼在微博上说“after party才是我们表演的开始”。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瞬间,是不可安排的,也不可预期,所以,几场演出后的after party,传播最广,浏览量最大的,就是《枫叶红》那场。在那段视频爆火之后,有人给发布了这段视频的黄佳诗提出建议,专门做个自媒体,发布after party视频,但后来发布的几段,更周密,唱的歌也更多,比如无锡那场,就有《Radio北京》《可爱的一朵玫瑰花》《阿美阿美》《从头再来》等等曲目,却都没能复制那天的盛况。但这何尝不是这样的瞬间最美妙的地方,不可复制,不可捕捉,玄妙又脆弱,却因此而盛大圆满。
在老狼巡回演出的同时,他也照常去看别的音乐人的演出,比如诗人拉家渡做的IZ乐队的演出,拉家渡后来在微博上说,老狼会问拉家渡一个问题:“(这场演出)它的意义在哪儿?”拉家渡后来说,“我们做现场其实就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相逢亦会分开,万物归于隐匿,正因如此,所以更要用力地干,把虚无磕出火花,向黑暗问出回声。”
做音乐,的确为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作为新疆人,特别能理解那种“金风玉露”的瞬间。新疆或者西北,都广阔而寂寥,如果谁家找个由头,张罗了聚会,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分布在荒野和戈壁中的小村庄,人们走过漫长的路,来到聚会的地方,唱了又唱,喝了又喝。所以,很多新疆的音乐,都呈现开放结构,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每个段落再加入新的变化和新的元素,为的就是这漫长的聚会,为的是让随时到来的听者和音乐人可以轻松加入。音乐是广阔而寂寥的大地上,聚拢人们的微小又强大的由头。由头,只要一个由头就足够。
即便没有在新疆或者其他边地生活的经历,生活在这样一个人们普遍失联的网络时代,也逐渐理解了音乐的本质,以及“金风玉露”的瞬间里的美好,会对人们失去真实的接触,失去有效的链接而失落,也会为《纯真年代》巡回演出的after party心潮澎湃,因为它在召唤真实的相聚,真实的快乐,哪怕这种真实因为即兴性质,显得毛糙,带着毛边。
很多音乐人,不喜欢自己的音乐作品被称为“民谣”,但“民谣”这个名字里,最惊心动魄的,就是那个“民”,人和人的接触,人和人的相聚,不远万里,不怕回去的路有些黑暗。“民”里有一种超过自身所在时代的自觉。
老狼在几年前突然发布了一首单曲《管艺》及MV,随后,在小河的“音乐肖像单曲首发会”上,人们才知道,这是小河发起的项目,名为“音乐肖像”,主题是“用歌唱去记录”,旨在推动音乐人和社会的沟通。每一期的“音乐肖像”,会邀请十二组音乐人,为十二个来自社会各个阶层、各个角落的人,用音乐画“肖像”。就是人,就是民,就是相聚和接触,就是音乐的村庄、戈壁本质,按周云蓬的话说,这个项目为的是“唱陌生人的故事,我变身为观察者,泯灭了歌唱中的个人野心。”
关于艺术家的社会功能,学者已经讨论得够多了,共识是,艺术家不只是艺术家,也有义务帮助整个社会增加联系、信任,以及共同信念,是给整个社会增加社会资本的有效途径。茱莉亚音乐学院院长约瑟夫·波利希在他的著作《艺术家作为公民》(The Artist as Citizen)里,有这样的观点:“艺术家不仅在舞台上有责任,在舞台下也有责任。”
那些因为音乐而起的真实接触,真实相聚,那些舞台下的演出,是“舞台下的责任”的最坚实部分,不可复制,却璀璨夺目,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