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黄浦江的波涛日夜不息地拍打着外滩的石阶,汽笛声穿透薄雾,唤醒了沉睡的上海。霞飞路上的法国梧桐在晨曦中舒展枝叶,斑驳的光影洒在盛公馆那扇雕花铁门上。十六岁的盛爱颐站在穿衣镜前,女佣正为她系上最后一颗珍珠纽扣。镜中的少女杏眼樱唇,一袭湖蓝色旗袍衬得肌肤如雪,领口别着的翡翠胸针是父亲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七小姐,庄夫人让您过去。"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盛爱颐抚平旗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穿过回廊时,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父亲去世已经三个月了,盛公馆里那股沉郁的气息却久久不散。她推开母亲房门,看见庄夫人正对着账本蹙眉。
"妈,您找我?"
庄夫人抬起头,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格外明显:"爱颐,今天汇丰银行的经理要来谈你父亲留下的债券,你替我见见他。"
"我?"盛爱颐眨了眨眼,"四哥不是..."
"你四哥又不知醉在哪个舞厅了。"庄夫人叹了口气,拉过女儿的手,"你从小聪明,这些事该学着打理了。记住,盛家的女儿不比男儿差。"
盛爱颐感到母亲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知道,自从父亲猝然离世,这个家就像失了舵的船,而母亲正竭力不让它沉没。她挺直腰背,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当汇丰银行的英国经理面对这位操着流利英语、对债券利息计算如流的千金小姐时,惊讶得差点打翻茶杯。盛爱颐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却在桌下将手帕绞成了麻花。谈判结束,她不仅保住了父亲留下的全部资产,还多争取了半年利息。
"七小姐真厉害!"回家的马车上,丫鬟小翠兴奋地说,"那个洋人眼睛都直了!"
盛爱颐望着窗外闪过的街景,忽然觉得疲惫。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欧洲游记》,扉页上写着"给我最爱的阿七,愿你有朝一日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现在,这本书和书房一起被封存了,就像她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梦想。
马车驶入盛公馆时,盛爱颐看见一个陌生青年站在门廊下。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低头查看怀表。阳光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投下一道阴影,衬得侧脸如雕塑般轮廓分明。
"那是谁?"盛爱颐小声问门房。
"宋秘书,四少爷新聘的英文秘书,哈佛回来的。"门房恭敬地回答,"等了一上午了,四少爷还没起。"
盛爱颐挑了挑眉。她四哥盛恩颐是上海滩出了名的夜游神,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这个年轻人居然傻等到现在?她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正巧对方抬头,四目相对时,青年礼貌地颔首微笑,眼神清澈得像黄浦江上初升的朝阳。
"请他到偏厅用茶吧。"盛爱颐对管家说,"告诉四哥,别让人白等。"
这是1921年初春的一个普通日子,盛爱颐不知道,这个看似偶然的相遇,将如何改变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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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一周,宋子文每天上午九点准时出现在盛公馆,然后苦等到正午才能见到睡眼惺忪的盛恩颐。盛爱颐在二楼绣房绣花时,总能透过窗户看见他在花园踱步的背影。有次下雨,他居然站在廊下背起了莎士比亚,字正腔圆的英式发音让盛爱颐的绣花针停在了半空。
"这人真奇怪。"她对小翠说,"明明可以晚点来。"
第五天早晨,盛爱颐故意"偶遇"了在客厅看报纸的宋子文。
"宋先生每天都这么早?"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宋子文连忙起身,差点碰翻茶几:"七小姐早。在美国养成的习惯,让您见笑了。"
他的窘态让盛爱颐抿嘴一笑:"四哥起码还要两小时才起,不如我陪宋先生下盘棋?"
他们在紫檀木棋盘前坐下。宋子文执黑,落子如飞却章法严谨;盛爱颐执白,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当盛恩颐打着哈欠下楼时,看见的是妹妹罕见的笑靥和宋子文专注的侧脸。
"你们倒会找乐子。"盛恩颐懒洋洋地说,"宋秘书,今天不用汇报了,陪七小姐下完这局吧。"
从此,宋子文来盛公馆的时间提前了一小时——专门给七小姐上英语课。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本,两人分角色朗读。当读到"我的爱如海般无边,给的越多,自己越富有"时,盛爱颐发现宋子文的目光变得异常温柔。
"七小姐的发音很美。"课后,宋子文递给她一本英文诗集,"如果感兴趣,可以试试这个。"
盛爱颐翻开扉页,上面用钢笔写着"For my dear Miss Sheng, may poetry bring you wings."字迹潇洒得像要飞起来。她忽然想起父亲那本《欧洲游记》,心头一热。
"宋先生,"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能给我讲讲哈佛吗?"
宋子文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描述查尔斯河畔的秋色,图书馆的穹顶壁画,雪夜里温暖的读书会。盛爱颐托着腮,仿佛看见另一个世界在眼前展开。当他说到毕业典礼上放飞的气球时,她情不自禁地问:"女子也能去那里读书吗?"
"当然!"宋子文激动地前倾身体,"我认识好几位才华横溢的女同学。七小姐若去,定是佼佼者。"
盛爱颐垂下眼睫,掩饰突如其来的酸楚:"我妈说,盛家的小姐不需要那些。"
一阵沉默后,宋子文轻声说:"恕我冒昧,但鸟儿不该因金笼华美就忘记天空。"
这句话像箭一般射中盛爱颐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看见宋子文眼中毫无伪装的真诚。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悄然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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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来临,盛公馆的砖墙沁出潮湿的气息。盛爱颐发现自己的日记本里关于"宋先生"的记载越来越多。他教她跳华尔兹时虚扶在她腰间的手,他谈论民主理想时闪闪发光的眼睛,甚至是他衬衫领口那枚小小的银袖扣——这些细节像珍珠般被她悄悄收藏。
端午节那天,盛家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宋子文作为盛恩颐的得力助手也在受邀之列。盛爱颐穿了一件银红色旗袍,发间簪着母亲给的翡翠步摇。她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发现宋子文正被几位名媛围着谈论时政。
"宋先生对孙文先生的'三民主义'怎么看?"有人问。
宋子文侃侃而谈,引经据典间尽显才学。盛爱颐站在廊柱后,第一次感到胸口发闷。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闯入她生活的年轻人,本就不属于盛家这座金丝笼。
"躲这儿做什么?"盛恩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笑了,"宋秘书确实一表人才,不过..."他压低声音,"妈让李管家打听过了,宋家只是广东的普通人家,父亲在教堂拉琴。"
盛爱颐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当然明白哥哥的言外之意——盛家千金怎能下嫁琴师之子?
宴会结束后,暴雨骤至。盛爱颐借口赏雨留在亭子里,看着宾客们匆匆离去。忽然,一把黑伞撑在她头顶。
"七小姐当心着凉。"宋子文的西装外套已经湿了大半,发梢滴着水,却把伞完全倾向她这边。
盛爱颐没有接伞,而是直视他的眼睛:"宋先生为何对我这般好?"
雨声哗啦,几乎盖住她的声音。宋子文沉默片刻,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跳得这样厉害,七小姐感觉不到吗?"
他的心跳又快又重,像要撞破胸膛。盛爱颐的手微微发抖,却抽不回来。
"我..."宋子文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七小姐,但情之所钟,不能自已。若您不嫌,我愿以毕生之力..."
"别说了。"盛爱颐抽回手,声音比想象中冷静,"母亲不会同意的。"
宋子文脸色煞白,却固执地站着不动:"我可以等。等到有资格站在七小姐身边的那天。"
雨幕中,他的轮廓模糊又清晰。盛爱颐转身跑回屋内,生怕多留一秒就会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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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盛恩颐宣布调宋子文去武汉分公司任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临行前,宋子文托小翠送来一封信。盛爱颐躲在闺房里展开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将信纸贴在胸口,眼泪洇湿了衣襟。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拉长的胶片。盛爱颐照常陪母亲见客、理账,却在夜深人静时偷偷阅读宋子文留下的每一本书。他在页边写满批注,那些字迹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三个月后,盛爱颐在南京路购物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横在她的马车前。宋子文推门而出,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眼睛却亮得惊人。
"七小姐,"他声音沙哑,"我要去广州了。孙中山先生亲自相邀。"他从怀里掏出三张船票,"跟我走吧,去看看真正的世界。"
盛爱颐的手紧紧攥住车窗边沿。她想起母亲日渐增多的白发,想起盛家现在风雨飘摇的处境,更想起那个站在雨中说要等她的人。无数话语在喉头翻滚,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我不能。"她摘下耳坠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拿去..."
宋子文猛地后退一步,像被烫伤:"七小姐当我是什么人?"他苦笑着摇头,"我要的不是这些。"
盛爱颐心如刀绞。她示意车夫停车,从首饰盒底层取出一把金叶子——上流社会最体面的馈赠。金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他们短暂相遇时那些灿烂的瞬间。
"路上保重。"她强忍泪水,"我等你回来。"
宋子文凝视她良久,终于接过金叶子:"我会回来,带着配得上七小姐的荣耀。"
马车渐行渐远,盛爱颐从后窗望见那个身影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她不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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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的上海秋意正浓。盛爱颐站在盛家花园里,听丫鬟说宋部长偕夫人来访的消息。她面无表情地折下一枝桂花,任凭香气沾满衣袖。
"七小姐要见吗?"
"不必了。"她松开手,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就说我丈夫在家等呢。"
转身时,盛爱颐摸到袖中那把从未离身的金钥匙——那是宋子文当年送她英文诗集时,偷偷夹在书页里的。钥匙打不开任何锁,就像他们的故事,永远停在了最好的时光。
后来,当盛家遭遇危机,她不得不拨通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时,盛爱颐对着镜子练习了整整一小时微笑。电话接通瞬间,她听见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阿七?"
眼泪终于决堤。原来有些等待,从未真正结束。
1933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盛爱颐站在盛家老五花园的银杏树下,看着金黄的叶子一片片飘落。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旗袍,领口别着那枚翡翠胸针——父亲留给她的念想。三十二岁才出嫁的她,如今已是庄铸九夫人,但上海滩的人仍习惯称她"盛七小姐"。
"七妹,快进来,茶都沏好了。"盛老五的妻子在廊下招手。
盛爱颐拢了拢披肩,缓步走向客厅。推门的瞬间,她的脚步猛然顿住——那个背对着门口与盛老五谈笑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更挺拔的肩膀,更考究的西服,但那微微侧头时耳廓的弧度,十年未变。
宋子文。
他似乎感应到什么,转过身来。时光对他格外宽容,只是在那双曾经让她沉醉的眼睛旁添了几道笑纹。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瞬间亮了起来。
"七小姐。"他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激动。
盛爱颐的手指掐进了掌心。原来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偶遇"。她看向兄嫂,他们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如今宋子文已是国民政府财政部长,权势熏天,而盛家却在时代浪潮中日渐式微。
"宋部长。"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得像在问候一个陌生人。
客厅里霎时安静。盛老五干笑两声:"子文刚说起你们当年..."
"抱歉,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盛爱颐打断他,转身就要离开,"我丈夫还在等我。"
宋子文快步上前拦住她:"七小姐,多年不见,至少喝杯茶再走?"他的眼神恳切,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就当...还我那把金叶子的情。"
盛爱颐的睫毛颤了颤。她抬眼看着这个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忽然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张乐怡的丈夫,国民政府的红人,再不是当年那个在雨中等她的穷秘书了。
"宋部长说笑了。"她勾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盛家从不向人讨债,几片金叶子算什么。"说完,她绕过他向外走去,脊背挺得笔直。
直到马车驶出很远,盛爱颐才允许自己松开紧攥的手帕。白色的丝绸上,几点猩红如梅——她的指甲不知何时掐破了掌心。车窗外,银杏叶纷纷扬扬,像极了那年她给他的金叶子。
1937年春天,盛公馆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盛毓度被当局以"通敌嫌疑"关进了龙华监狱,盛家上下乱作一团。
"七姑姑,求您了!"盛毓度的妻子叶元婵扑通跪在盛爱颐面前,眼泪打湿了地毯,"现在只有宋部长能救毓度了!"
盛爱颐手中的茶盏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痛。自从上次花园一别,四年过去了,她以为再不会与那个人有任何交集。
"你先起来。"她伸手去扶。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叶元婵死死抓住她的裙摆,"毓度在牢里已经病了,再拖下去...七姑姑,您忍心看盛家绝后吗?"
盛爱颐胸口一阵刺痛。是啊,盛家男丁稀薄,毓度若有不测...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阿七,盛家就靠你了"的情景。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塞了把沙子。
庄铸九从外面匆匆进来,看见这一幕,叹了口气:"爱颐,我刚从警备司令部回来,他们暗示这事非得宋子文点头不可。"
盛爱颐转向窗外。春雨绵绵,打湿了院里的海棠。那一年,也是这样的雨天,一个年轻人把伞全倾向她这边,自己却淋得透湿。
"把电话拿来吧。"她终于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当听筒握在手里时,盛爱颐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那个号码她从未刻意记住,却在心里藏了十几年。接线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喂"时,她几乎窒息。
"是我。"她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纸张翻动和关门声。"阿七?"宋子文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柔软。
这个久违的称呼像把利刃,瞬间剖开她多年筑起的心墙。盛爱颐咬住嘴唇,生怕泄露一丝哽咽。
"宋部长,"她强迫自己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舍侄盛毓度的事..."
"我知道。"他打断她,声音突然变得沉稳有力,"明天中午前,他会安全回家。"
如此干脆的承诺,甚至没问她任何细节。盛爱颐愣住了,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喉咙里。
"还有..."宋子文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留着那些金叶子。"
盛爱颐的视线模糊了。她死死攥着电话线,仿佛这是唯一的依靠。
"宋部长说笑了。"她最终挤出一句,"盛家从不讨债。"
挂断电话,盛爱颐缓缓滑坐在椅子上。叶元婵还在千恩万谢,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窗外,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哭泣。
盛毓度果然在次日中午前被释放。盛家上下欢天喜地,只有盛爱颐闭门不出。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眼角已有了细纹的女人,恍惚间又看见十六岁的自己,在镜前紧张地整理衣领,准备去见一个等了一上午的年轻人。
"七小姐。"小翠轻轻敲门,"宋部长派人送来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