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九一

昨见河边树,摧残不可论。

二三馀干在,千万斧刀痕。

霜凋萎疏叶,波冲枯朽根。

生处当如此,何用怨乾坤。

昨日看见河边的树木,已被摧残得无法用言语形容。残存的两三根枝干上,布满了千万道斧劈刀砍的伤痕。寒霜凋零了稀疏的枯叶,激浪冲刷着腐朽的树根。既然生在此处便注定承受这般磨难,又何必去怨恨天地乾坤?


其一九二

余见僧繇性希奇,

巧妙间生梁朝时。

道子飘然为殊特,

二公善绘手毫挥。

逞画图真意气异,

龙行鬼走神巍巍。

饶邈虚空写尘迹,

无因画得志公师。

我看张僧繇作画独具匠心,他的精妙技艺在梁朝堪称罕见。吴道子挥毫飘逸超凡,这两位画坛圣手笔走龙蛇,将画中人物的气韵展现得迥然不同——笔下的游龙腾跃如鬼神穿行,神采凛然气势恢宏。纵使他们能描绘虚空幻境与尘世万象,却终究画不出高僧志公的真容。


寒山子《余见僧繇性希奇》以绘画艺术为镜,折射禅宗"离相见性"的终极命题。首句"余见僧繇性希奇"如赵州"庭前柏树子"公案,直指张僧繇"画龙点睛"的玄妙,实则以笔墨神通暗喻"真如自性"的不可思议——恰如《五灯会元》中黄檗所言:"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画家笔下龙腾实为"第一义"的示现。次句"巧妙间生梁朝时"道出时空因缘,梁武帝崇佛的土壤滋养艺术,正如马祖道一"即心即佛"之说应机而生,艺术与禅法的勃兴皆需时节因缘和合。

"道子飘然为殊特"将吴道子衣带当风的飘逸比作禅者"无住生心"的自在,其"吴带当风"的线条韵律暗合永嘉玄觉"行亦禅,坐亦禅"的动静不二。"二公善绘手毫挥"如临济"随处作主"的气魄,张僧繇的"疏体"速写对应顿悟,吴道子的"密体"勾勒比拟渐修,二者并立恰似六祖"法无顿渐,人有利钝"的圆融。

"逞画图真意气异"中"真"字最为吃紧,寒山于此设下禅关:张、吴所画之"真"究竟是形似之真,还是心性之真?《碧岩录》第七则"日面佛月面佛"公案可作注脚——画家笔下龙鬼的"神巍巍",不过是对"诸法实相"的刹那捕捉,如镜中花、水中月,终究落于第二义。末句"无因画得志公师"如惊天霹雳,志公禅师"神僧"之誉非指神通,而是证得"无相之相"的究竟境界,寒山借此点破艺术与佛法的根本差异:纵能描摹三千大千世界,画不出"本来无一物"的清净心。

此诗层层剥落艺术幻相,终归于禅宗"言语道断"的沉默。张僧繇点睛之笔的飞升,恰似丹霞烧木佛的机锋;吴道子笔下风云际会,不过黄龙三关中的"生缘在何处"。寒山以画论禅的深意,正与永明延寿"一色边事犹未会,更说什么无阴阳"的诘问相通——当志公的真容化作"无画之画",方见"溪声尽是广长舌"的彻悟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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