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给大哥发电报了吗?"二哥问我。
"发了。"我声音沙哑地回答,紧握着手里那张纸,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东北的冬天格外冷,七九年的这场雪下得又急又猛,老屋门前的白幡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娘走了,卧床整整五年的娘终于解脱了。
我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院子里那口薄皮棺材,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又酸又痛。
屋檐下的冰凌一滴滴往下滴水,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大哥周长河已经整整三年没回来了。
当纺织厂的同事递给我那个写着"你母亲病危速回"的电报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大哥能回来吗?
二哥周长山靠在门框上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又咳嗽起来。
那脸色灰白得几乎和窗外的雪融为一体。
我们俩谁也没提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娘想见的是远在南方的大哥,不是我们这些天天守在跟前的人。
窗外,邻居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时朝我们家张望,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他大哥三年没回来了,这会儿人还没到呢。"
"这当儿子的,忒不像话了!"
"可不是嘛,周大姐那么好的人,拉扯三个孩子多不容易啊。"
李大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瞪了窗外的人一眼,那些人才讪讪地散开。
"别理他们,嘴上没把门的。"李大娘放下粥碗,叹了口气,"你娘真是个好人哪,当年纺织厂的劳模,织布车间没人能比得上她。"
她帮我掖了掖肩上的旧棉袄,眼里满是心疼,"一个人把你们仨拉扯大,没容易啊。"
李大娘转向我,嗓音放得更轻了,"小芳,赶紧吃点东西,你都两天没合眼了。"
我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娘生前最见不得我哭,说女孩子掉眼泪就是在折寿。
记得那年我十五岁,学校里被人欺负了,哭着回来。
娘放下手里的活计,抹了抹沾满棉絮的手,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小芳啊,得硬气,这世道,女孩子不硬气可不行。"
"也不知道长河啥时候能回来。"二哥弹了弹烟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眼里满是担忧。
火车要是晚点,这鬼天气,路上不好走啊。
"赶得上后事就不错了。"我生硬地说。
这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怨恨。
二哥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烟头在窗台上摁灭了。
他比我更了解大哥,从小一起睡一个炕,一块儿上学,又一起进了纺织厂。
只是大哥天赋好,自学了机械,后来厂里技改,他立了大功,又被保送去了技校。
当晚我守在娘的灵堂前,脑子里乱糟糟的。
外面的风呜呜地吹,灵堂里的白蜡烛不停地摇晃,墙上娘的遗像仿佛活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记忆像放电影似的倒回到三年前,大哥接到南方那家国企的调令,满脸兴奋地在家里走来走去,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国家重点项目"、"技术突破"之类的话。
那时候的大哥,眼睛里仿佛有光,就像爹还在世时说起他的大儿子那样骄傲。
娘那时候已经病了两年,风湿关节炎越来越厉害,但还能下床。
她拉着大哥的手,那手指已经变形得不像样子,却还是慈爱地抚摸着大哥的脸:"有出息了,别忘了常回家看看。"
大哥鼻子一酸,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娘,您放心,我每年过年都回来。"
"咱长河是个有良心的,不比街坊那谁家的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娘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可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年。
电话里说厂里忙,项目紧,请不下假,这个理由我一个字也不信。
我记得那个电话亭,街角那个铁皮做的,冬天里头冷得跟冰窖似的。
每次大哥来电话,我都得披件棉袄跑过去,呵着白气听他说工作忙、南方热、项目重要...
钱倒是按时寄回来了,每个月二百块,从没少过。
可钱能代替人吗?
能代替娘夜里疼得直哭,却不肯惊动我和二哥的日子吗?
能代替娘把药吃了又吐,最后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的绝望吗?
夜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和偶尔的狗叫声。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见娘年轻时在厂里织布的样子,手脚麻利,面带笑容。
第二天下午,就在我和二哥商量着是不是该先办后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披着大衣,满头是雪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大哥站在那里,风尘仆仆,头发上还带着雪花,脸色蜡黄,眼下两圈黑眼圈,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好觉。
他看到门前的白幡,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娘......"他喃喃地说,声音哽咽。
我心里那股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像是被点着的炸药包:"别叫了,她听不见了。"
我的声音尖锐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三年了,连个过年都没回来看一眼,现在喊有啥用?"
院子里的邻居们又聚集过来,窃窃私语着,有人摇头,有人叹气。
二哥赶紧过来拉我:"小芳,别这样。"
大哥没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进了屋。
他的步子沉重,走得很慢,仿佛背上扛着什么看不见的重担。
进到堂屋,他跪在娘的遗像前,双肩抖动,无声地哭着。
那背影一下子把我带回十几年前,爹去世那年,大哥也是这样跪在灵堂前,只是那时他才十六岁,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
"你知道吗,娘临走前还念叨你。"二哥递给大哥一杯热茶,声音温和,"说梦见你回来了,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可神气了。"
大哥捧着茶杯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地也浑然不觉。
"娘...她...走得痛苦吗?"大哥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二哥摇摇头:"挺安详的,就是睡着了一样,只是..."
"只是啥?"
"只是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说想见你一面。"我忍不住插嘴,语气依然生硬。
大哥的肩膀塌了下去,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是南方有名的点心:"我给娘带的,她最爱吃甜的..."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嘴边。
晚上守灵的时候,大哥一个人坐在娘的床边,像个雕塑。
屋外下起了小雪,一片一片轻轻地落在窗户上,像是天空的泪水。
我端了碗面进去,馄饨面,是娘生前最爱吃的,每次生病都想着要喝一碗。
大哥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我注意到,他从娘的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布包是娘亲手缝的,蓝白格子布,边角处还绣着一朵小梅花,那是娘的拿手活。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信封,全是他这三年来寄回来的信。
每一封都被娘仔细拆开又叠好,连邮戳都完好无损。
还有一叠汇款单,按月份排列得整整齐齐。
最上面那张是上个月的,日期刚好是娘去世前三天。
"娘...她都留着..."大哥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没吭声,把面碗放在桌上就要走。
那屋子里有太多的回忆,娘躺过的床,穿过的衣服,用过的针线篮,每一样都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
"小芳,"大哥突然叫住我,"我不是...不是故意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