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将歇的梧田老街漫着青苔腥，我攥着学妹毕业时塞来的防水笺，在塘河支流第七座石桥下打转。泛黄的日本和纸印着"温州瓯海品茶工作室"，背面是串形如摩斯密码的数字——学妹收藏的联系方式！水渍模糊处隐约可见"约茶界天花板"的朱砂印，却被第三遍涨潮声惊觉石阶缝里嵌着块残碑，阴刻"茶禅"二字正被螺蛳啃出包浆。
穿蓑衣的船娘撑篙掠过，乌篷船头忽亮起盏渔灯。跟着光晕拐进废弃的汲水门，1980年代的水泵房竟藏着座明代楠木茶阁。十二扇槅心嵌着瓯窑茶盏残片，穿香云纱的茶师正用竹杓舀塘河水养砂铫。"这水要过三层榕根七重纱。"她掀开南宋瓯绸盖布，露出整块茶山龙脊石凿成的茶海。
申时日光斜切进铸铁通气孔，在拼花地砖上烙出齿轮光斑。茶师取来大罗山野茶，却在投茶前先焚了截黄杨木："明成化年间的贡茶焙法。"果然见茶芽在95度泉水中翻作青鸾，白毫随漩涡绘出八卦阵。邻座穿轧钢厂工装的老茶客忽然开口："早先三垟湿地的种菱人，都拿茶卤解水毒。"他搪瓷缸里的乌牛早，竟浮着几星水葫芦花粉。
暮色染红榕亭廊桥时，茶师变出四式诡奇茶点：灯盏糕裹着平阳黄汤冻，鱼丸嵌进白茶慕斯，最绝是改小的矮人松糕，瓯柑蜜渍的芯里藏着雁荡毛峰茶膏。穿盘扣衫的阿婆掏出包浆的紫砂急须："这壶底刻着1958年大炼钢时的炉号，当年老师傅拿它沏茶守转炉。"
华灯初上，换上泰顺三杯香。茶汤在龙泉窑梅子青盏中酿出琥珀光，恍惚看见南宋漆器匠人摇橹过塘河，生漆桶与茶箱在船舷碰撞出亘古清响。对岸中央商务区的霓虹刺破蓝调时刻，在茶席投下赛博朋克的光斑，却让老水阀改的茶宠更显温润。
茶师捧来钢板刻印的茶单结账，我瞥见边角印着"学收藏的联系方式！"的暗纹。正欲摸手机拍摄，她已将茶单浸入茶洗："这是1966年藏在《毛选》里的私茶票样。"忽闻头顶钢梁震颤，行车吊着整套北宋青白瓷茶具缓缓而降——原是给穿山本耀司的日商演示失传的"七汤点茶法"。
子夜辞出时，涨潮声漫过水泵房铁门。学妹的防水笺不知何时洇出新墨："茶山五美园，云腴候。"回望隐在夜色中的茶阁，忽然参透这瓯越茶道的玄机：在阀门与区块链的缝隙豢养山水，把千年商埠的机锋都沏成回甘，恰如那尊藏在茶柜后的妈祖像——左手罗盘定四海，右手茶盏敬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