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锣鼓铿锵,回响在岁月长河,这是民俗文化与民族情感的深厚凝结,一张脸谱,一双木槌,一面战鼓,一段历史,荡心魂。

在潮汕这一方土地上,每逢农历新年或民俗节庆,都可以看到英歌舞的身影。这种融合戏剧、舞蹈和武术于一体的民间舞蹈,深受推崇和喜爱。也许是自幼耳濡目染的影响、刻在骨子里的热爱,在英歌队伍中从来不缺少年轻人的面孔,这就是非遗传承的力量。

湖边的晚风徐徐吹过脸颊,夜幕与晚霞的界限渐渐模糊,不一会儿天空便暗了下来,下起了微微细雨。元宵将至,英歌队正加紧训练,我站在祠堂前的广场上,观看乡里的青年们练习英歌。雨中英歌,更加震撼人心。他们打扮成梁山泊一百零八将,手持英歌槌呐喊跳跃,演绎着梁山好汉攻打大名府的故事,青年们在雄壮的锣鼓声中起舞,铿锵有力,气势磅礴。他们踏水而舞,一时水花四溅,俯仰间敲出清脆的槌声,一阵阵浑厚的鼓声撞击心扉,英歌舞姿走势凶猛,起落之间如猛虎下山,又如犀牛顶角,配合着激昂的锣鼓声和空灵的海螺声,在烟雨朦胧中,仿佛梁山好汉从遥远的历史中走来。

榕树脚下,坐着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他是这支青年英歌队的顾问,名唤陈金荣。老人衣着朴素,轻摇蒲扇,端坐在椅子上,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历经岁月沧桑仍精神矍铄。他时而起身指导舞姿,时而端坐一旁,他的神情,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一日英歌人,一世英歌魂。这位老人没有忘记他的初心。相传,上世纪30年代,镇里有一支英歌队,在国难当头的岁月,为保家卫国奉献出了自己的力量,表现出义勇尚武、同仇敌忾的家国情怀……



(二)

民国时期,冬。天气愈来愈冷,寒风透过单薄的旧棉袄直刺肌肤,荣子用嘴哈着热气,走在泥泞的路上。他不知将归向何处,裤脚沾满污泥,鞋底有些磨破了。走走停停,已有五个日夜。

今天是圩日,上圩之人往来如织,热闹非凡。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耳畔响起,嘈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喊声,市面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荣子看呆住了。后面的人挤着前进,推了荣子一把,他才醒过神来,在涌动的人群中往前走着。

荣子走过圩市,面馆里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荣子饥肠辘辘,这五日只靠吃些野菜子,摘下一叶放进嘴里,太苦的就吐出来,此时的他也不免做一番白日梦,如果能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汤该多好呀,舒舒服服的。荣子踉踉跄跄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笔直,巷口种着一棵蓊郁的榕树。他感觉脚底酸胀,扶着土墙来到巷子尽头,只见尽头坐落着一座宅子,门侧有一副匾额,上书“元兴拳馆”,后附“兴顺英歌队”的字样。

荣子疲惫地瘫坐在门沿旁,闭上双眼,双手抱在胸前,蜷缩着把头低下了。

火光四射,村舍在烈火中变成了焦土。熊熊火焰中数十个黑影抢夺着财物,婴儿的哭喊声、铁锹砸地的哐当声、倒地的呻吟声……荣子摸着后脑勺,艰难地爬起来,只见行李铺盖都烧成了灰,粮食都不见了踪影,家里的抽屉都半开着,里面的东西被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

忍着疼痛,荣子跑出屋去,躲开炽热的燃烧物,他竭力高喊:“娘!你在哪?!”场院上横躺着若干尸体,荣子跑过去低下身喊:“英叔!林婶!……你们醒醒!”他的嘶喊声回荡在山谷间,空荡荡的,没有人回应他。

“喂,喂......”身后似乎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荣子想回头去看,却动弹不得,他竭力挣扎着回应,仍叫不出声来。

荣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睁开惺忪睡眼,仍感头脑疼痛。

眼前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五六十岁的模样,内穿小袄,外套马褂,戴着绒帽。他就是元兴拳馆的拳师,兴顺英歌队的教练。

“你是谁?”袁二爷满脸疑惑地问道,“怎么睡在这儿?”

“我的家,没了。”荣子用破旧的衣袖擦拭着眼泪,哽咽地说道。

“先进来罢,外头冷。”袁二爷试着扶起荣子,荣子身轻,一下子被拽起来。

进了大院,只见院子中间树立着两面大旗,上面写着“国泰民安”和“风调雨顺”。袁二爷领着荣子进了厅堂,仔细打量着荣子,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碟糕点递与他,说道:“我看了报纸,前段阵子是有个村子遭了匪,一把火烧尽,没想到你这小孩逃过一劫,倒睡在我家门口。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我叫荣子。”荣子接过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然后才慢慢回答道,“今年十二岁。”

“我想学拳,我想学英歌!”荣子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带着些哽咽,直直看向袁二爷。

“想学英歌?”袁二爷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我娘跟我讲过《水浒传》的故事,里面个个都是讲义气的好汉!”荣子仰着脑袋,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照着光亮,闪烁着。

袁二爷见这孩子可怜,见他如此,拍了下大腿,大笑了一声:“我今天就收了你这个徒儿。英歌以舞藏武,要学可得吃尽苦头!”

荣子听至此,跪下了。“陈金荣,年十二岁,愿投在兴顺英歌门下,跟着师傅学拳,学英歌!所言所行服从师傅安排,若有顽劣不服,就......”

“好了。起来吧。”袁二爷扶起荣子,摸了摸胡须,“为师给你扮上。”

袁二爷取出颜料盒,用画笔蘸着五颜六色的油彩。赤橙黄绿青蓝紫勾画在细嫩的脸庞,替天行道诠释水浒英雄壮志豪情,风调雨顺只愿家国天下阖境平安。

袁二爷将一双英歌槌递与荣子。荣子双手接过,上下左右相互对敲着。荣子望向远处的铜镜,笔墨丹青勾勒在自己的脸上,头顶凤翎,脚踏花靴,身披铠甲,一绺红须在风中飘逸,颇有老将之风,他使出全身气力,竭力地呐喊着:“嚯嘿!”

身后传来袁二爷的声音:“你要记住,英歌,就是英雄之歌;英歌舞,就是中华战舞!”



(三)

五年后。镇外谢家村,锣鼓铿锵,响彻云霄。

迎面走来“风调雨顺”与“国泰民安”两面大旗,中间一面“兴顺英歌队”队旗,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前方手舞银蛇的时迁如鼓上之蚤,翻腾跳跃,头槌关胜,红面红须,二槌李逵,黑面魁梧,三槌鲁智深,孔武高大,四槌武松,雄姿英发。水浒英雄头顶凤翎,靴系铃铛,步调一致,双手握槌,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司大鼓宋江敲打牛皮鼓,刚劲有力,震耳欲聋的鼓声如狂野的洪流,撞击着心扉,使人心潮澎湃。

今天是社庆的日子,村子请来英歌队随神出巡,在前方开路。

荣子今日扮着青面兽杨志的妆容,头顶范阳毡帽,阴阳脸上彩,一半小生脸一半花脸,身着绿色披挂,脚穿铜铃战靴。荣子进馆的三年里,苦练拳法。袁家拳变化多端,出拳速度快,并将武术套路融入英歌舞步和槌法之中。荣子每天起早贪黑,早上打拳,晚上练舞,他尽心磨炼着拳法,矫健的身影在朝阳的映照下闪动,每一次出拳都迅猛如电,每一个步伐都灵活如豹;他用心练习着英歌,快板英歌讲究快速,双手握槌,上下交替敲打,双脚配合着跳动,背部发力使出一槌,英歌槌的每一次转动如绽放的花朵。

“荣子,今天表现不错。”说话者正是头槌关胜,袁二爷的大徒弟,兴顺英歌队的大师哥,名唤周劳。清末,周劳在衙门当捕快,那个时候捕快在各衙役当中地位最为卑贱的,一般只有穷得无以谋生的人才会去做捕快,其报酬极低,甚至都不能过活。在此期间,周劳结识了拳师袁二,两人常切磋武艺,后被袁二收为义子,跟随至今。

游神赛会已接近尾声,经过谢家村民的热情招待,英歌队休息片刻便下山了。

英歌队员踏着泥泞的山路,一步步地走,铿锵的鼓声回荡在青山绿水之间。满眼都是郁郁葱葱。山顶的一条细流汇聚成一股清泉,淌着大大小小的山石,从岩缝中汨汨涌出。荣子跳了半日的英歌,正是口渴难耐之时,见有一股清泉,便快步走到泉边,捧起泉水大口猛喝。在锣鼓铿锵的间歇,荣子隐约听到远处有女子的尖叫之声,荣子疑惑地站起身来,回头看向师兄周劳,周劳点头示意,跟着队伍快步前进。

只见远处的山路中间坐着一个女子,她脸色苍白,面如土灰,浑身上下颤抖个不停。旁边散落着打翻的鸡蛋和贡品,一个黑衣人穿着粗糙的皮衣,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脸横肉,正欲行不轨之事。荣子认得他,这人外号黑狼,在土豪劣绅、商会会长白湘凌的手底下干活,常仗着白府的威风欺压百姓,是个登徒好色、心狠手辣的货色,令人深恶痛绝。

“前面那个人,你干嘛呢!”周劳愤怒地呐喊着,怒吼声震动着周围的空气。周劳脱下髯口,将英歌槌插在身后,举过右手示意队伍停鼓止步。

“你们敲锣打鼓坏了老子大事,吃我一拳!”黑狼使拳朝周劳的脸上打去,霎那间黑狼的拳头已经被周劳的掌心握住,周劳另一只手向黑狼胸口打去,黑狼顿时捂胸倒下。英歌队员们见他这狼狈的模样,哄然大笑,锣鼓重新敲响了起来,好生威风!

黑狼见势不妙,佯装疼痛挣扎,一只手伸进衣襟。荣子快步走上前来,将手中的木槌丢出,正中黑狼手指中即将扔出的飞镖,那飞镖掉落在地,其薄如蝉翼,精巧玲珑,锋利无比,杀人于无形。

“你这黑狗,还敢使暗器!还不快滚!”荣子睁大眼睛直直瞪着他。黑狼定睛望向英歌队的队旗,顿时破口大骂:“好你个袁老二,我看这支英歌队就是掩人耳目,尽干些多管闲事的勾当!别以为画上脸就没人知道你们是谁!”黑狼面目狰狞,眼神里闪烁着嗜杀的凶光,伸出食指大声喊道:“走着瞧!”

说罢便灰溜溜地下山去了……

众人回到拳馆,经过诊断,那女子只是脚部崴伤,加之心悸引发的抽搐。“无大碍,静养即可。”袁二爷望着那女子面有血色的脸,抚摸着胡须说道。

“人没事就好,来人,扶送姑娘下去休息。”周劳挥手招来拳馆里的女长工,搀扶住那女子。

“这女子的夫家就是谢家村的,三年前在码头干苦力,得罪了白湘凌手下一个码头恶霸,活活被打死了”荣子义愤填膺地讲述着。

“接下来,咱们得多加注意才是。”袁二爷若有所思地微眯着双眼,神情凝重。

三年来,兴顺英歌队常在乡下以唱英歌为掩护,秘密配合工农红军出击国民党军队和土豪劣绅。抗日地下联络站设在拳馆,秘密电波在这里收发,情报也在这里接送,物资在这里转运,秘密发往后方。如今,白湘凌已经投靠了日本人,这次明打着旗号跟黑狼碰了个正着,白公馆的人肯定会想着法儿算计,袁二爷特意叮嘱英歌队的队员们都警惕些……



(四)

半个月后。

英歌队中的鼓上蚤时迁,名唤林洪,幼时随父流浪四方,轻功了得,飞檐走壁,爬墙上树易如反掌,非一般人所能比。其人正义凛然,好劫富济贫,有一次他见镇中警备官横行霸道,贪婪无度,非常气愤,便偷偷摸进其家,将随身佩戴的手枪偷走,用绳子吊在后花园当中,附一张纸条,上书“到此一游”。

这让警备官十分恼恨,可又怕事情传出去有伤自己脸面,就没有大动干戈。后来林洪拜袁二为师,几年苦练,功夫大进,又因其身轻如燕,故在英歌队中扮演时迁,不久便有了“飞蛇”的名号。

一日林洪无事,孤身前往镇外的树林中掏鸟窝,大榕树的叶子十分漂亮,翠绿蓊郁。林洪三两下爬上树梢,这个鸟窝有拳头般大,细细棕丝编织而成,外面披是一层薄薄的青苔和白色的绒毛,真是好看极了。

林洪探头一看,只见窝里有四颗鸟蛋,他轻轻取出,放在衣袋里面。正准备下树之际,只听见天空从远至近传来沉重而有力的轰鸣声,林洪抬头看去,只见两架双翼飞机在空中掠过,林洪心头一紧,用手遮挡住日头定睛一看,竟是日军轰炸机,正飞往镇里的方向。

林洪迅速隐蔽在繁盛的枝叶里,随着轰鸣声逐渐远去,又传来“嘭嘭嘭”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整齐划一,无一点凌乱,并在不断加快脚步,隐约还能听到矻蹬蹬的马蹄声,只见远远走来一百来号日兵,正朝着镇里的方向进发,前面有若干汉奸带路,其中一个便是白湘凌。

“这想必是小鬼子的先行部队,这白湘凌果真当了汉奸。今天有同志在联络站开会,我得赶紧回去。”林洪利用树枝作掩护,轻快地从树顶溜下来,他的脚上功夫了得,连跑带跳地往镇内赶去。

此时的镇里,警报声四起,“哐当哐当”的钟声连续不断地敲响着。轰炸机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天空,投下炸弹,又在远方折返,再次投弹。一时间,镇内烟雾弥漫,火焰冲天,哭声四起,惨不忍睹,日机所过之处,房舍尽毁,有人不幸罹难,血肉横飞,令人发怵。元兴拳馆后院挖有壕沟,以此作为防空藏身之用,无奈条件有限,宽不过半米,深不过半人。所幸拳馆未遭到日机轰炸,联络站的同志们待到警报解除后,正安排撤离。

荣子把拳馆大门开了一条缝,从门缝望去,只见外面烽火连天,天昏地暗,哭爹喊娘之声,呼儿唤女之泣从四面八方传来,人们拎着大包小包,从小巷子里跑出来,也不知道归去何处,只是惊惶失措的跑来跑去,秩序极其混乱,有些胆大的含着泪水在街边收拾焦木,寻找亲人的遗骸。

门外传来一阵喘息声,荣子小心翼翼地将大门敞开了一点,只见林洪满身鲜血地瘫坐在拳馆门口,荣子一脸惊骇地看着林洪,含着泪问道:“你不是到城外去了吗?你回来干嘛!?”师兄周劳大惊,端倪着林洪的小腿,确实伤得不轻,鲜血顺着外翻的伤口往外流,周劳用手捂住止血,哽咽地说道:“振作起来,我们带你去医治。”

“我身子再轻,终究没有飞机快呀!”林洪奄奄一息,摆了摆手,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一百多个小鬼子快入城了,汉奸白湘凌带路......”林洪呕出一口鲜血。袁二爷提着医疗箱推开人群上前,拉起了林洪的手,仔细把脉,他聚精会神,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把手慢慢收回,摇头拭泪。

林洪的躯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生命永远定格了。“英雄,一路走好!”联络站的同志高喊着,众人抑制不住哽咽哭泣。一阵秋雨潇潇落下,风凄凄地吹着,大家合力掘开后院松软潮湿的泥土,将林洪的尸身安葬了,细雨打湿了众人的脸庞,和眼泪交织在了一起,跪在土堆前哽咽哭泣。

联络站的同志们在英歌队员的掩护下匆忙撤退,众人分散而去。这时,荣子悄悄折回拳馆,从后院翻墙而入。“我是经历过一次的人了,我不怕,由我来守护这座拳馆。”荣子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心的光芒,紧握着手中的英歌槌,似乎在他的身后有一百单八将为他撑腰,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险境。



(五)

是日傍晚,日军先行部队向镇内进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令人发指。

鬼子的巡逻小队身穿军服,头戴钢盔,手持带刺刀的三八大盖,趾高气扬地行走在街道上,所至之处门窗紧闭,空无一人。在白湘陵的带领下,鬼子们用石块砸开拳馆的大门,门板吱呀一声倒地,紧接着四五个日兵手持步枪冲了进去,拳馆内人迹无踪,只有厅堂上竖立着“风调雨顺”与“国泰民安”两面大旗,中间一面“兴顺英歌队”队旗。一个身材魁梧的日本军官走上前来,拔刀出鞘,刀光闪烁,将“国泰民安”旗斩倒在地,那军官邪魅一笑,收刀入鞘。

白湘陵谄媚地挤弄着笑容说道:“藤野太君威武!”

藤野转过身子看了看白湘陵,一字一句地说道:“共党跑了,一个不剩。”

话音刚落,白湘陵紧握住拳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来:“实在是太狡猾了,我......” 不等白湘陵说完,藤野便大声说出一个“你”字,白湘陵一听到这个“你”字,不等藤野接下来说些什么话语,便跪下身来磕头认错。藤野见状,嘴角上扬,不屑地说道:“你给皇军带路,大大的好,现命你为维持会长,消灭地下抗日分子。”白湘陵听罢,神情大悦,站起身来,昂首挺胸,深吸了一口气应答道:“多多为皇军效劳!”

鬼子们将拳馆洗劫一空后便撤走了。

荣子趴在屋顶观察着这一切,他对鬼子和汉奸的行为恨得咬牙切齿。想当初,初入英歌队的时候,袁师傅告诫他:“咱们成立这支英歌队,一则为了强身健体,中国人绝不做“东亚病夫”;二则为的就是除暴安良,匡扶正义,替天行道!”

这句话一直在荣子的脑海中萦绕,他紧锁着眉头,怀中紧紧抱着那副英歌槌,他思索许久,从屋顶一跃而下,出了院门,往巷口而去。

巷口有一棵蓊郁的榕树,荣子侧身隐藏在榕树后,只听远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芒摇摇晃晃地照在地面上。荣子露出半边脸仔细地观望着,只见小鬼子的巡逻队,大概有七八人,正往这边走来。

巡逻队毫无察觉,径直地走过,荣子盯着行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鬼子,他矫健的身法一跃而出,在昏暗的月色下,如同黑猫捕鼠一般,轻捷且迅速地蹿到鬼子背后。那鬼子兵正待回头,嘴巴早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捂住,紧接着一支沉重的英歌槌架在他的脖子上,鬼子愈挣扎,呼吸变得愈困难,不一会儿便昏死过去,荣子从鬼子的身上搜出一把手枪,插在腰带上,仔细地观察四周,拐出巷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凤泽饭店门口,白湘凌刚刚吃完饭,被众星捧月般送出饭店,慢慢地向停在一旁的汽车走去。只听黑狼谄媚地说道:“您现在是维持会长,有皇军撑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大腹便便的白湘凌摸着肚子,露出得意的笑容,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就在此时,“砰、砰”两声枪响打碎了这月夜的平静,刚才还和白湘凌寒暄的黑狼倒在血泊之中,众人纷纷拔枪防备,环顾着四周,只见破旧的路灯一闪一闪,发出苍白的光芒。白湘凌抱头鼠窜,竭力朝车子走去,他的手握在车门把手上,使劲地往后拉,手在不停地颤抖着。“砰、砰”又是两声枪响,白湘凌应声倒地,又传来几声枪响,白湘凌的走狗们陆续倒下,躲在暗处的荣子诧异地望向四周,只见远处走来几个身影。

是师兄周劳和联络站的同志们!荣子缓慢走出,周劳一把搂住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宪兵队听到枪响,一会儿就到,咱们快走!”

荣子和他们一路狂奔,粗重的呼吸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中不断放大,似乎是笼罩在心头的魔音,挥之不去。正当以为暂时安全时,后面传来几声枪响,宪兵队果真追了上来,他们躲避在骑楼柱后,鬼子的机枪激烈地扫射着,荣子等众的弹药已经消耗殆尽。

鬼子们手持带刺刀的步枪,脚步愈来愈近,荣子紧紧握住腰带上的英歌槌,缓慢拔出。忽然,“咚咚锵,咚咚锵”的声音从鬼子身后响起,响彻苍穹的锣鼓声由远及近传来,各巷子忽然走出一群花脸的人,他们每人手执一对英歌槌,挥动双棒配合鼓点呐喊着,一连串急促的鞭炮声骤然炸响,加上响彻云霄的吆喝声,仿佛千军万马而至。鬼子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看这架势,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卧倒。周劳见状,挥动手臂说:“是英歌队的弟兄们在掩护咱们,咱们快走!”

锣鼓声和呐喊声戛然而止,鬼子们抬起头来,只见烟雾缭绕,鞭炮碎屑满地,无见一人。



(六)

次日,各大报纸的头条纷纷刊登:“商会会长白湘陵遇刺身亡”,有的报纸还在醒目位置出现了这样一个标题:“水浒英雄击退日寇,后腾云而去。”“汉奸白湘陵给日寇带路,当晚在饭店门口被人打死。”“维持会长还没到任就被人给杀了,真痛快!”各种各样的消息在市民中传播着,一时轰动地方。

再到后来啊,抗战胜利了,新中国成立了,这支英雄的队伍因多次参与抗日救亡活动,传递抗战讯息,参与战斗,为抗日胜利做出了贡献。解放后在教练陈金荣的带领下,曾上京演出,一展祖国南疆民间舞蹈艺术之风采。

榕树脚下。

陈金荣老人沧桑的双手点燃了手中的香烟,深吸了一口,慷慨激昂地说道:“汉奸死了,大快人心!把日寇赶出中国,大快人心!”

听陈金荣老人讲述,英歌队一直掩护地下组织打日本兵,袁师傅在秘密救治伤员时被抓进宪兵队,日寇想从他嘴里抠出地下组织的情况,可他什么都没说,慷慨就义;周劳在作战的时候牺牲了,没找到尸骨,英歌队的其他人有地离开了队伍,有的一直坚持战斗,直至牺牲。

“英歌,就是英雄之歌;英歌舞,就是中华战舞!”我的心里反复念叨着,回望兴顺英歌队的历史,这句话实在振奋人心,铿锵有力,长我中华儿女之志气。

半个月后,元宵已至。

风吹过青瓦白墙的楼阁,夜幕即将降临,一声声锣鼓敲响,高挂的灯笼,飘扬彩旗,悠扬的潮曲拉开了元宵的序幕。我仰望夜空,只见火树银花,绚烂璀璨,烟花绽放的瞬间,小镇被照亮了,人们的心也亮了,欢笑在那个时候代替了愁闷,烦恼被埋葬在元宵的礼赞声中。

英歌开路,鼓声骤起,槌音回荡,水浒英雄尽登场。

迎面走来“风调雨顺”与“国泰民安”两面大旗,中间一面“兴顺青年英歌队”队旗。体魄健壮的舞者在雄壮的锣鼓声中起舞,刚劲雄浑,气势磅礴。围观的人们激情澎湃,喝彩不断。随着鞭炮巨响,舞龙、布马等表演在街头轮番上场,其精彩绝伦令人拍手叫绝。雄浑苍劲的英歌舞穿街走巷,只见兴顺青年英歌队体魄健壮的舞者在雄壮的潮州大锣鼓中起舞,刚劲雄浑,气势磅礴。人们激情澎湃,喝彩声不绝于耳。一声声鼓响,似乎是一段强劲的号角声,预示着古镇新的一年将吉祥平安,乘风破浪。

我在人群中观摩着这场震撼人心的活动,在兴顺青年英歌队的前头,我看见了耄耋之年的陈金荣老人,他步履蹒跚,吹响哨子,指挥队伍前行。一双棒槌在身边,一生都是英歌人,传承初心英歌魂。英歌队伍是公益的,教练工作也是公益的,这些青年舞者没有通过表演获得收入,他们凭的是对英歌舞的热爱。几十年来,陈金荣见证英歌队员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他看着那些孩子一点点长大成人,成为各行各业的人。新老队员们无论多忙,无论身处何方,有空闲时间、有回来家乡,都会去英歌队训练基地走一走,扮上脸谱,敲响棒槌,跳一段英歌舞。

英歌绵延,传承不息。近年来,英歌舞火爆出圈,英歌舞像队员们手中舞动的英歌槌,绽放出绚烂的花朵,这朵花儿大放异彩。至此,英歌舞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走出潮汕,走出国门,燃动海内外,走向世界舞台。

一朝拾起英歌槌,一生终为英歌人,潮起潮落,英歌不息。




作者简介



浩楠,在校大学生,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曾任碧草文学社社长。喜欢阅读和写作,诗词、作品散见于《揭阳日报》《活力古城诗歌集》《揭岭》以及《北山文艺》等,荣获“揭阳美,美揭阳”活动征文奖、“我为棉湖发展献一策”征文二等奖以及校内各类征文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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