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新加坡旅游局（STB）发布数据称，新加坡旅游业在2024年表现强劲，国际入境游客人数（IVA）较2023年增长21%，至1650万人次。在这个截至2023年面积约有735.2平方公里，总人口约为592万的国家，1650万人次的国际入境游客数据可谓相当耀眼。
旅游业之所以成为新加坡的支柱产业之一，固然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整洁的公共空间、稳定的社会治安、发达的经济水平、和谐的多元文化、便利的支付手段，以及良好的英语和中文环境等密不可分。然而，城市国家新加坡显然缺乏大自然的馈赠，且物价水平相对较高。
与之相比，日本虽然在语言环境上相对处于劣势，却拥有丰富的自然人文景观，且日元下跌而使赴日旅游更具“性价比”。根据日本电通公司2024年7月发布的调查数据，日本是全球游客最想再访的国家，新加坡位居第二。据日本政府观光局估算，2024年访日外国游客人数较2023年增长47.1%，约为3686万9900人。但从数据来看，国土面积约为新加坡514倍的日本，其吸引的外国游客数量约为新加坡的2.23倍，新加坡在吸引全球游客方面似乎更为成功。
新加坡在发展旅游业方面做出了哪些努力？在中新两国互免签证协定生效大约一年后，我的新加坡之旅正式开启。
“内容旅游”与“圣地巡礼”
登上新加坡航空公司的航班，点开座椅前的触屏设备，应景地选好以新加坡为故事背景的日本动漫电影《名侦探柯南：绀青之拳》（2019年），我开始从动漫影像中欣赏新加坡的美景。
大约自21世纪起，“圣地巡礼”成为文化旅游中的一个热词。ACGN（动画、漫画、游戏、小说的英文单词首字母）的爱好者们仿若朝圣一般探访动画、漫画等作品中出现的地点，成为旅游业的重要推动力之一。
2005年，日本国土交通省综合政策局、经济产业省商务情报政策局、文化厅文化部联合发布《电影等内容制作和运用对地方振兴的作用报告书》，提出要发展“内容旅游”（contents tourism），即灵活利用电影、电视剧、小说、漫画、游戏等作品当中有关各个地区的内容，以达到振兴旅游业及相关产业的目的。该政策颇有成效，据日本十六银行旗下智库十六综合研究所估算，2016年夏天接连上映的动画电影《黑猫鲁道夫》《你的名字》《声之形》共吸引大约103万名游客前往日本岐阜县开展“圣地巡礼”，拉动该县23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1.26亿元）的经济消费。
《名侦探柯南》自1994年起连载三十余年而经久不衰，全球发行量超过2亿7000万部，在日本漫画当中位居前列。俗语道，“肥水不流外人田”，1997年至今，剧场版《名侦探柯南》几乎每年更新一部，男主角柯南长年在日本的东京、大阪、横滨、新潟、京都、名古屋、八丈岛、函馆等地侦查案件，影片中出现的景点往往能吸引影迷前往打卡，拉动日本各地旅游消费。也正因此，剧场版《名侦探柯南》常被戏称为“日本旅游宣传片”。
然而，在2019年，剧场版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将故事发生的舞台搬到21世纪的海外国家，高度还原新加坡的鱼尾狮公园、滨海湾花园、金沙酒店、财富之泉等地标性建筑和知名景点。原因之一在于新加坡政府观光局强烈意识到“内容旅游”对旅游业的推动作用，致力于吸引外国电影公司、传媒公司等前往新加坡取景。
《名侦探柯南：绀青之拳》新加坡版正式海报
据报道，新加坡政府在电影制作过程中积极提供政策、手续等方面的支持；新加坡旅游局（STB）委派副局长出席东京试映会，并与日本HIS国际旅行社合作推出“柯南之旅”，为参加该活动的家庭提供护照申请费现金返还优惠；新加坡航空公司在机上发放柯南周边礼物，放映该系列的电影等。最终，《名侦探柯南：绀青之拳》的票房突破90亿日元，位居历代剧场版《名侦探柯南》第三名，为新加坡旅游业起到了良好的宣传作用。
类似的旅游推介也发生在中国。2024年1月25日，中国新加坡签署互免持普通护照人员签证协定。同年4月，新加坡旅游局与湖南广电签署合作意向书，6月，芒果TV旅行综艺《花儿与少年·好友记》“新加坡站”开播，明确写道，“新加坡旅游局为大家准备了吃、住、行的免费券”。这种“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的宣介策略起到了双赢效果，“新加坡站”被普遍视为《花儿与少年·好友记》最精彩的一站，向中国观众全面展示了新加坡的魅力。中国明星们参观过的新加坡景点也成为不少中国游客的打卡之地。
《花儿与少年·好友记》新加坡站截图
2024年，在新加坡的所有入境游客当中，中国大陆游客占比最大，约达308万人次。可以说，新加坡精准抓住中新两国互免签证的良机，意识到中国旅行综艺的高收视率，积极采取措施对华宣传新加坡。
优质IP与“演唱会经济”
在英国咨询集团Skytrax的“全球最佳机场”排行榜中，新加坡樟宜机场曾12次获得“全球最佳机场”的头衔。2024年4月虽然未能成功卫冕，但也高居榜单第二名。
飞机抵达樟宜机场后，高达八米的凯蒂猫（Hello Kitty）格外引人注目，成为往来游客合影的对象。这是为了庆祝凯蒂猫诞生50周年而设置的为期三个多月的跨年布景。凯蒂猫是日本三丽鸥公司旗下元老级的卡通形象，其左右两侧立着三丽鸥的当红明星大耳狗（Cinnamoroll）和酷洛米（Kuromi）。机场里随处可见三丽鸥周边商品，抓娃娃机里也装满了三丽鸥毛绒玩具，日本的文化软实力由此可见一斑。而对樟宜机场而言，卡通人物来自哪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吸引各国游客。
新加坡樟宜机场的凯蒂猫
既然到了新加坡，自然要去环球影城一游。相较于2014年增设哈利·波特园区的大阪环球影城，以及2021年新开放的北京环球影城，全世界面积最小且缺少哈利·波特园区的新加坡环球影城有些黯然失色。然而，当我抵达圣淘沙岛时，赫然发现新加坡环球影城旁边正在举办为期数月的“哈利·波特：魔法幻境”亚洲首展，这恰恰弥补了新加坡环球影城的短板。巧借外国优质IP促进本国旅游业已成为新加坡的常用策略。
除了会展旅游业（MICE）以外，各类世界级的娱乐活动同样是新加坡旅游业的重要推动力。2023年3月至2024年12月，美国歌星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霉霉”）举办世界巡回演唱会。泰勒·斯威夫特被誉为“行走的GDP”，每到一处巡演都能拉动当地消费。据报道，新加坡以约合人民币1.3亿元的高额补贴获得泰勒·斯威夫特在东南亚的演唱会独家举办权，推动其于2024年3月在新加坡国家体育场连开6场演唱会，吸引了世界各地30多万粉丝，换来约达21.5亿人民币的收益。这种“垄断”行为甚至曾引发泰国、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政府的不满。
新加坡旅游局在2025年回顾称：“2024年，酷玩乐队（Coldplay）、艾德·希兰（Ed Sheeran）和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的世界级音乐会在新加坡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演唱会经济”正在成为新加坡吸引外国游客的重要手段。
历史记忆与独立之路
多年来，新加坡致力于通过填海造地不断增加国土面积。樟宜机场、新加坡摩天观景轮、滨海湾金沙酒店、滨海湾花园、圣淘沙名胜世界等新加坡地标性建筑和景点都坐落在填海造就的土地上。换言之，新加坡较少用历史积淀、自然风光来吸引游客，而是多采用新景观、新活动来促进旅游业的发展。甚至可以说，新加坡的旅游业发展史是一部“从无到有”“巧借东风”的创新史。而要理解新加坡为何如此擅长发展旅游业，则需追溯这个国家的历史。
鱼尾狮、新加坡摩天观景轮、滨海湾金沙酒店
在新加坡国家博物馆，一楼的新加坡历史展厅将这个国家的历史娓娓道来。展厅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狮子城（Singapura，1299～1818年）、直辖殖民地（Crown Colony，1819～1941年）、昭南岛（Syonan-To，1942～1945年）、新加坡（Singapore，1945年至今）。在1299年至今的七百多年里，新加坡被日军占领的大约三年半时光占据了整个展厅四分之一的篇幅，由此可见日本的侵略给新加坡人带来的强烈冲击。
历史展厅的一隅摆放着十几辆略显陈旧的黑色自行车，背后一整面墙上印着日军自行车队的巨幅照片，反映的正是英属新加坡殖民地被日军攻打的历史。
1941年12月8日，日军空袭新加坡并对马来半岛发起陆上进攻。为了减轻军队负重、增加丛林中的行军灵活性，日本第25军司令官山下奉文配备了1.2万余辆自行车一路南下，发动“自行车闪电战”。翌年2月8日，日军开始进攻新加坡。展厅里的自行车、墙上的日英军事实力对比图等，仿佛都在诉说新加坡人惊见英军迅速落败时的震惊。
新加坡国家博物馆一隅
1942年2月15日（农历正月初一），驻新加坡英军向日军投降，新加坡沦为日本殖民地。此后，新加坡被日本改称“昭南岛”。
新加坡国父李光耀在其回忆录里写道：“这一年的春节，无疑是1819年华人移民到新加坡以来最暗淡的一个节日”“多数亚洲人相信英国人天生优越的神话，并以为要向英国人挑战是不明智和枉费心机的，使这种霸权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可是现在，竟然有一个亚洲民族敢于抗拒英国人，并粉碎了上面所说的神话。没想到日本人以征服者的姿态对英国人称王称霸之后，却对同属的亚洲人显示他们比英国人更加残暴、横蛮、不义和凶狠”。
在距离新加坡国家博物馆大约1公里的地方，屹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日本占领时期死难人民纪念碑”。纪念碑揭幕于1967年2月15日，也即新加坡沦陷25周年纪念日。此后的每年2月15日，新加坡政府都会在“日本占领时期死难人民纪念碑”举办公祭。1984年，新加坡政府将2月15日定为“全面防卫日”（Total Defence Day）。
日本占领时期死难人民纪念碑
2025年2月15日，新加坡国务资政兼安全统筹部长张志贤在出席第58届悼念日本占领时期死难人民祭礼暨全面防卫日纪念活动时讲道：“1962年，数千名平民的遗骸在实乞纳、樟宜和武吉知马等地区的乱葬坑中被挖掘出来。新加坡中华总商会负责收集这些遗骸，并倡导为包括生死未卜者在内的所有遇难平民建立纪念碑。六百多个装有这些遗骸的骨灰盒被安葬在这片土地上。我记得1967年纪念碑刚落成时我还是个孩子，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和今天在场的学生差不多大。我的祖母和我们一家来为祖父祈祷。他在战争期间被日本人抓走，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日本对新加坡的殖民激发了李光耀等新加坡人的民族主义情感。二战结束后，英国恢复对新加坡的殖民统治，李光耀远赴英国留学，又“产生了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的欲望”。此后，新加坡在1959年取得自治。为了使新加坡拥有广阔的经济腹地和良好的发展环境，1963年，新加坡成为马来西亚联邦的一部分。然而短短两年不到，1965年8月9日，新加坡被马来西亚联邦驱逐，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
新加坡历史展厅循环播放着李光耀在新马分家后接受采访的视频。视频中的李光耀难掩沮丧之情。在当时的李光耀看来，“一些国家原本就独立，一些国家争取到独立，新加坡的独立却是强加在它头上的”，“它（新加坡）是英帝国在东南亚的心脏，所以繁荣发展起来。随着新马分家，它变成了一个没有躯体的心脏”。
1965年独立后，新加坡面临多重困境。新加坡政府相继推出《旅游产品开发规划》（Tourism Product Development Plan，1986年）、《旅游无限》（Tourism Unlimited，1994年）《旅游21》（Tourism 21，1996年）、《旅游2015》（Tourism 2015，2005年）、《旅游指南2020》（Tourism compass 2020, 2012年）等概念和规划，致力于将旅游业打造为支柱产业之一。
在旅游资源方面，新加坡致力于开发新景观。1972年，新加坡政府成立圣淘沙发展局，开始对圣淘沙岛进行改造，同年，鱼尾狮雕像正式揭幕，成为新加坡的重要地标与象征；1981年，樟宜机场建成并投入使用；1996年，新加坡美术馆正式开放；2008年，新加坡摩天观景轮（Singapore Flyer）投入使用；2011年，滨海湾金沙酒店正式营业，成为新加坡的又一地标。同年，东南亚唯一的环球影城主题公园在新加坡正式开幕；2012年，新加坡滨海湾邮轮中心开始启用；2015年，新加坡国家美术馆开幕……
缺乏旅游资源可以开发新的旅游资源，缺乏文化软实力可以将他国文化软实力化为己用。新加坡的旅游业不断推陈出新，顺应时代修改其旅游业发展策略。对全球游客而言，新加坡不仅是连接亚洲的重要窗口，更是一本反映全球化时代的立体教科书。
原标题：《去年入境游客数是国家总人口的2.8倍，新加坡是怎么做到的》
栏目主编：伍斌 曹静 文字编辑：曹静 夏斌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中国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来源：作者：宋晓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