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刘昶荣
不到5秒，我国自主研发的抗结核mRNA疫苗注入了李亮的胳膊。今天，3月24日，是世界防治结核病日，上午11:30发生的这一幕，注定要写入我国防控结核病工作的历史。这个疫苗并没有正式上市，只是刚刚完成了动物实验。在动物实验阶段，这支疫苗的有效性和安全性良好，成功阻断了小鼠体内结核病菌的进一步扩散。
动物实验阶段过后，开始进行研究者发起的临床研究。这支mRNA疫苗由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胸科医院细菌免疫室主任逄宇负责研发。李亮是北京胸科医院的副院长，也是一名工作了33年的抗结核病的临床医生。逄宇说，李亮一直很关注这个疫苗，当知道开始召集临床受试者的时候，就主动报名做第一位受试者。
李亮接种抗结核mRNA疫苗。北京胸科医院供图
李亮说，他对这个疫苗很有信心。在接种疫苗之前，李亮去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包括心电图、CT、抽血等，也检查下是否为结核病菌的潜伏感染者。这个疫苗的一大作用就是不让潜伏感染者发展成活动肺结核，后者具有更高的传染性。
肺结核是我国法定乙类传染病，根据国家疾控局公布的数据，1月份，全国报告肺结核发病数为49311人，死亡数为209人。疫苗是对抗传染病的最有效武器之一。目前，对抗结核病的疫苗是卡介苗，按照我国现行免疫规划，每个新出生的健康婴儿，要在出生24小时内接种卡介苗。但是这个疫苗是100多年前研发成功的，100多年来，结核病已经夺走了数亿人的生命，但是对抗结核病的疫苗却没有突破性进展。
卡介苗是一款减毒疫苗，其主要保护作用只能维持到青少年阶段，成人后这款疫苗基本已无作用。1907年，两位科学家从牛结核菌毒株开始培养，历经13年，培养至231代。经过各种动物实验，最终证明培养至231代的菌苗能够产生对结核感染的免疫效果。1921年，卡介苗正式应用于人体。
这100多年来，绝大多数取得成功的疫苗是抗病毒疫苗。结核病菌是一种细菌，从分子结构角度来说，病毒一般由几十个基因构成，而细菌则比病毒大得多，往往由上千个基因构成。构成的基因越多，意味着疫苗的变量越多，研究起来也越困难。
在全球，mRNA的突破性成果，先后发表于2005年、2008年和2010年。此后，这些科研成果开发出有效的mRNA疫苗。2023年，相关研究者被授予了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mRNA疫苗的一大优势在于研发速度较快，逄宇及其团队经过两三年的研究，将这一技术应用于抗结核领域，今年终于开始进入真实人类的试验阶段。
李亮接种的mRNA疫苗进入他的体内后，会激发其体内针对结核病菌的抗体。逄宇分析说，李亮面临的风险并不大，可能会有肌肉酸痛、低热、乏力等，以及很低概率的过敏风险。不过，这些是基于理性层面的分析。作为第一个接种这个疫苗的人，依然需要面临不小的心理压力。
3月21日，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专访时，李亮从容地说，他其实没有什么压力，只不过他妻子有点担心。不过，妻子也是学医出身，道理也都明白。
在工作的33年间，李亮曾承受过更大的压力，其背后是1500人的生命安全。2013年，治疗耐多药肺结核的药物贝达喹啉在美国上市，这是50多年来，治疗肺结核的首款新药。当时我国引入新药的周期还比较长，2018年，李亮通过打听各方消息得知，美国有个基金会可以免费提供1500份贝达喹啉。他促成了慈善赠药，这意味着中国可以有1500位耐多药肺结核患者提前3年免费用到这个新药。
国内第一位服用贝达喹啉的患者是北京胸科医院的患者，李亮清楚地记着那是一天下午。病人吃完药后，李亮当天晚上就询问了病人的情况，做好病人的跟踪。因为是李亮一手促成了此次慈善赠药，意味着1500位病人如果有一位出现意外，李亮都需要承担责任。
耐多药肺结核患者病情都相对严重，在长达半年的试药过程中，难免会有患者去世。患者去世后，需要分析是否是因为贝达喹啉的不良反应而去世。这些数据每天都会汇总到李亮这里，李亮再做进一步研判。
事实证明，贝达喹啉在我国患者中的使用效果良好。2020年1月，贝达喹啉正式在我国商业上市。北京胸科医院是我国治疗结核病的龙头医院，2022年7月，治疗肺结核的另一个新药德拉马尼也在该医院进入中国临床。
耐多药肺结核是整个防控肺结核工作的难点。据估算，我国每年新增的耐多药肺结核患者约3万人，但是治愈率仅为50%，治疗疗程为18个月，费用约为20万元。肺结核也被称为“穷病”，经济条件差的人群得的概率更高。得了肺结核后，如果发展成耐多药肺结核，会给患者家庭带来很大经济压力。更有效的疫苗可以有效降低这些家庭的经济负担。
今年3月12日，另外一款治疗耐多药肺结核的新药普托马尼也在北京胸科医院进入了中国临床。这款药不仅把耐多药肺结核患者的治疗疗程从18个月缩短到6个月，治愈率也从50%提升到了80%。
李亮（右三）正在和我国首位服用普托马尼的患者交流。受访者供图
作为将三款新药引入中国临床的推动者和亲历者，3月12日晚上，李亮发了条朋友圈：“七年回味起来，艰辛无比，但又无比自豪。”
结核病是一个与人类一直共存的古老的传染病。李亮回顾工作这33年，前20年，防控、治疗结核病几乎没什么重要进展。但是从贝达喹啉开始，好消息越来越多，新技术的迭代也越来越快。
李亮还记得，刚工作时，治疗肺结核需要每天打针，连续打3个月。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口服药，患者的治疗疗程也越来越短。新药引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原来需要2-3年才能引进，现在缩短到了1年。
2024年11月底，经国务院同意，国家疾控局等9部门联合印发《全国结核病防治规划（2024-2030年）》。该文件指出，结核病疫情形势依然严峻，我国仍有约10%的县（区）为高流行地区，防治工作不均衡，患者主动发现和规范治疗管理有待进一步加强，积极的预防措施和新技术应用不足，防治工作不容懈怠。
在主动发现方面，李亮说，随着AI技术的进步，目前正在研发可以通过咳嗽的声音来筛查是否是肺结核的技术。这项技术再加上舌拭子检测技术，疑似感染者在家就可以完成筛查。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1个月后，李亮会再补接种一针抗结核mRNA疫苗。等李亮打完这两针，确保安全性后，其他受试者再接种。在李亮的带动下，没几天，北京胸科医院就有18人主动报名成为受试者。按照计划，一共要征集36名受试者。这36名受试者验证完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后，预计9月份，逄宇将向国家药监局提交这款疫苗的注册申请。这款疫苗有望终结全世界抗结核疫苗100多年无新进展的历史。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北京3月24日电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