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审判》杂志2025年第4期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一座姑苏城，半部江南诗。被置顶千年的苏州，犹如苏绣至品“双面绣”：一面人文鼎盛，一面经济繁荣。
人文与经济交融共生、相得益彰成就了今日的天堂之城，也深深镌刻于苏州法院的发展基因——既守好传统文化“根”与“魂”，也护航产业升级“新”与“创”，一幅审判与服务兼美的司法“双面绣”，正徐徐铺展。
焕新江南遗韵的现代价值
“暗赠珍珠塔七层，岂关儿女情，去报方家莫大恩……”漫步古街水巷，苏州评弹《珍珠塔》弦歌不辍、历久弥新。一件与之相关的案件，不仅案结事了，还激起了非遗传承的涟漪，意蕴悠远。
魏含英，曾任苏州人民评弹团副团长，著名弹词艺人魏钰卿的传人，也是苏州评弹魏调的传人，代表作有《珍珠塔》《二度梅》等经典曲目。1991年魏含英去世后，留下了一座位于苏州市吉由巷19号的老宅，魏含英子女众多，且分居全球多地，迟迟没有对该遗产进行处理。今年初，魏老的部分子女提起诉讼，要求对老宅进行继承。
地处全国首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区，苏州姑苏区法院在立案审查时发现，被继承人魏含英去世已30余年，且诉讼主体有遗漏。
“魏老有过两次婚姻，共有十名子女，孙辈众多，因此，继承人信息十分复杂。”姑苏区法院金阊人民法庭法官梁晓艳带领承办团队几经周折，多次核对，才将法定继承人全部梳理清晰。由于他们分散加拿大、澳大利亚、卢森堡等多地，且在国内的法定继承人也分居澳门、香港、上海、天津等地，因此法院还要指导境外当事人对涉诉材料进行公证……最终，共有包括法定继承人、法定代理人、诉讼代理人在内的15人参与诉讼。
历经200余年不衰，苏州评弹于2006年首批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如何妥善处理多方纠纷，亦为非遗文化的传承发展出一份力，成为司法实践中一道错综复杂的考题。
老宅旧貌
经过承办团队与魏含英子孙们多番交流沟通，出于对大师的敬重以及对魏调评弹文化弘扬传承的考虑，魏老的继承人们逐渐形成一致意见，自愿放弃自己应继承的份额，希望将老宅交给魏老子女中经济实力最雄厚的魏某生，并由他出资对房屋进行翻建，之后作为魏氏祖祠纪念馆，努力将其打造成为苏州魏调评弹文化的一张靓丽名片。
“解题”思路明确后，为兼顾身处世界多地继承人们的时差等问题，梁晓艳选择在北京时间中午12点组织各方当事人进行“云上”调解，并当庭指导全体当事人在线签订了调解协议。
“梁法官，老宅已经在翻建装修中了，设计方案按照大家的意见完善，在一楼设置评弹小剧场以及史料展示陈列厅，以供魏氏后人及研习评弹艺术的后辈了解魏调评弹历史。”出具调解书后，魏含英的子孙们委托代表特地送来锦旗，并带来好消息。
文化的传承，不仅赓续“和为贵”的价值理念，而且助推现代化的社会治理。
老宅修复效果图
400多年前，从苏州市相城区走出享誉中外的文学家、思想家、戏曲家——冯梦龙。他提出“省其谳牍，可使无讼”等观点，与“坚持把非诉讼纠纷解决机制挺在前面”的要求十分契合。
扎根冯梦龙故里，苏州相城区法院充分挖掘地域传统文化精髓，从冯梦龙的法律实践中萃取优秀法治元素，在实操中找到新角度、新方法，探索打造独具特色的多元解纷品牌“梦龙清风”，构建起源头预防、前端化解、关口把控的“三段式”纠纷化解机制。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在这里，从夫妻拌嘴、邻里矛盾，到买卖、购房、劳动纠纷，有矛盾就能协商，有纠纷就能调解。2021年以来，相城区法院诉前调解分流率从57.73%提升至86.38%。古今通理的传承，为推进基层社会治理提供了文化养分，不断演绎“枫”景这边独好的新时代“梦龙故事”。
厘清“老树开新花”的边界
梅盛每称香雪海，茶尖争说碧螺春。又逢清明采茶季，来自苏州吴中区法院“茶果产业司法服务团”的法官们脚步匆匆上春山。
苏州吴中地区拥有适宜碧螺春种植独一无二的生态环境，作为碧螺春茶核心产地的基层法院，吴中区法院于去年6月成立“法润碧螺”司法保护实践基地，并组建专门团队，常态化上茶山、进茶园，听茶事、讲法理，精准对接茶企茶农法律需求，让司法服务不违农时、不误农事，做好法治服务“茶文章”。
“现在是否已能够规范使用洞庭山碧螺春茶农产品地理标志和专用标识？”“茶叶产品包装是否符合规范？”在当地茶叶合作社里，法官们近距离围绕茶叶销售等方面存在的法律“盲点”，为合作社负责人解疑答惑，并对其中的法律风险和隐患提出专业的法律建议。
“苏州市出台了保护规定，强化茶叶种植保护及对老茶树的保护，法院常态化为我们提供司法服务，大家劲往一处使，帮助茶果复合种植越来越规范，洞庭山碧螺春茶叶品牌名号越来越响亮，我们也更加有信心和底气发展好茶产业。”洞庭山碧螺春“炒茶大师”、碧螺春茶非遗传承人、茶厂负责人柳荣伟表示。
法官们走近了解茶叶种植、售卖、劳务报酬等情况
碧螺春之外，“苏作”玉雕，也是一块响当当的牌子。历史上，碾玉妙手陆子冈将印章、书法、绘画艺术融入玉雕创作，有“吴中绝技”之誉。如今，以古代四大美女为创作对象的系列玉雕作品，却因与画家的原创绘画作品“撞脸”而被起诉。
“芭蕉树下、假山石旁，一名女子跪拜于香炉前……”本案原告系知名画家，被告是玉雕大师。被告以貂蝉为原型创造的玉雕作品斩获行业比赛奖项，并参加了相应展览。原告知晓后认为，案涉作品擅自裁切修改使用了其画作，起诉至法院要求被告作出相应赔偿。
一审期间，被告提出四大美女相关题材属于公共领域享有，并非原创的主张。苏州虎丘区法院认为，被告混淆了题材与表达的关系。四大美女确系公有领域所有，但著作权法旨在保护独创性的表达，原告画作是基于画家对于貂蝉拜月的画面想象、布局思考而形成的具象表达，具有独创性。
另一方面，玉雕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国最古老的雕刻品种之一。要把玉石雕制成精美工艺品，需经过选料、剥皮、设计、粗雕、细雕、修整和抛光等繁复工序，尽管有的玉雕以画作作为底稿，但经过平面到立体，融入了玉雕工艺师雕工改编，已经形成新的表达。因此被告制作玉雕并非简单复制原告的画作，而是属于艺术再创作行为，其实质上是对原告画作的改编。但被告将原告的绘画作品改编成玉雕作品，事先未获得原告许可，且未支付报酬，侵犯了原告对其画作的改编权，于是一审判决被告赔偿原告10万余元。
此案上诉至苏州中院后，鉴于双方除上述作品外还涉及系列玉雕作品的争议，最终法院在释法明理的基础上，组织双方就已诉及未诉争议达成一揽子和解协议。
对此，全国人大代表、国家级非遗项目苏绣代表性传承人姚建萍点评称，这起涉玉雕系列纠纷达成双方握手言和的结果，有利于在兼顾原作品权利人和手工艺人利益诉求的同时，推动非遗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本案落定后，苏州中院紧扣推动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目标，调研走访刺绣、木雕、纺织业等代表性企业及传承人，并召开传统文化保护研讨会，以司法之手推动推动非遗传统文化创新表达，从而激发巨大的商业价值。
拥有古典园林和大运河苏州段2项世界文化遗产，昆曲、古琴、宋锦、缂丝、碧螺春等7项被列入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千年沉淀让苏州成为典型“双遗产”城市，独具深厚韵味，苏式司法的精心浇灌，则助力传统与现代相融合的绚丽之花次第绽放——
在涉过云楼著作权纠纷案中，经多方走访、释法说理、悉心裁判，肯定同一传奇，可各有演绎；在涉昆曲动漫脸谱案中，以司法裁判激发动漫表达里的创意与商机；从明辨真假“牡丹亭”案，到《华清浴妃图》苏绣底图侵权案，案里案外浓缩江南气象万千，为经典传承厘清限度与边界。
破解老字号“成长中的烦恼”
今年春节假期，苏州平江路上，乾生元旗舰店人头攒动。镜头移至木渎古镇，就在1923年旧址上，这家“老字号”在时隔一百年后重建开业。
“回想前两年，企业面临停产、员工等待失业，”企业高管感慨万千：没想到这家有240余年历史、商务部认证的“中华老字号”，如此之快就涅槃重生。
“因公司负责人借助资金杠杆投资不熟悉的房地产领域，导致债务扩大资金链断裂，法院受理破产清算案时，公司账户里不到7万元。”吴中区法院民二庭庭长沈歆回忆说。
一家百年“老字号”就这样陷入破产清算而消亡？沈歆心里很不平静，于是，运用预破产机制提前开展详尽调查，发现核心商标用于抵债后，转让给了苏州一家科技信息公司，作为本土科创企业，科技信息公司对苏式文化有感情，也担心破产清算后商标价值大打折扣，因此愿意作为兜底投资人参与重整。经老字号企业股东申请，法院依法裁定企业由破产清算转为重整程序。之后，法院借鉴“假马竞标”制度，科技信息公司作为兜底投资人入主“老字号”企业，普通债权可分配财产接近翻倍，重整计划草案得到高票通过并获法院裁定批准。
如今，这家百年老店以平均2个月开一家新店的规模快速发展，线上业务更成倍增长，企业负责人信心满满：“我们的目标是老字号江南第一品牌”。
法官走访“老字号”企业门店
苏州，作为江南文化的集大成者，一面是2500年来积淀的丰厚底蕴，一面是汲古润今、敢为人先的改革开放高地，在高质量发展中一路领跑。这其中，承载着历史文化传承的“金字招牌”，不时遭遇“成长的烦恼”，在此背景下，知识产权司法保护成为擦亮招牌的不二法门。
去年7月，苏州知识产权法庭成立专门课题组，撰写《涉老字号知识产权保护问题研究》调研报告显示，目前登记在册的苏州市级以上老字号企业超120家，行业涵盖领域包含餐饮、医药、珠宝、文化用品、服饰、眼镜、乐器等。自2017年苏州知识产权法庭成立以来，共受理涉老字号知识产权纠纷766起，案件多以调解、撤诉方式结案，占比达71.89%。
习近平总书记准确把握文化传承发展的内在规律，作出了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重大论断，激活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优秀因子并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必须增强文化自信，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弘扬革命文化，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下一步，苏州法院将立足审判实践，积极采取案例研究、问卷调查、召开座谈会、实地走访等多种方式对症开方，依法保障“老字号”企业在新时代做好传承与创新，力争打造更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江南名片”，为苏州焕发出新的古城风韵和时代风貌作出司法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