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借助公司的成功标准,人们依然为自己的工作赋分评级,由此产生新的期待。这便促成了离开与回归的动机。」

十年前,一封写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辞职信火爆全网,中学教师顾少强放弃“铁饭碗”的教师工作,选择走出去“看看世界”。近期,走出去看世界的她又重回大众视野。

她说:“世界那么大,我看完回来了”。

离开又回归,顾少强两次逾越“那堵围墙”。在媒体报道中,她介绍了这十年的历程。从远赴成都开民宿、结婚生女再到带着女儿回到家乡陪伴母亲,继续从事与心理咨询有关的工作,她都不曾后悔。


(网友的部分评论)

“看世界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见证十年前后事件发酵的网友表示遗憾,“原来出去看世界也需要回来”,也有人认为“这十年不过是回到原点”。比起十年前多数人对“诗和远方”的歌颂,人们的评价与态度在今天似乎更加审慎。

这种悄然间的转变揭示着人们对过去有关职场成功学叙事的逃逸,与此同时,无形的围墙却在离职与重回职场的流动中被不断加固。

十年来,关于从职场离开与再回归的叙事从未停歇,但这一次,或许我们也可以试着像候鸟一样栖息,缓缓趋近适宜自己生存的同温层。

01

消失的“杜拉拉们”:

另一种成功学叙事的规训

据顾少强自述,其实她早在2021年便返回家乡,开始了新的事业,而这次被大众广泛关注却是在四年后。与当时风靡一时的“我想去看看”的普遍流行不同,人们对她此番回来的举措有认可、不解,也有冷嘲热讽。

彼时,“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象征着从平凡现实出走的勇气。十年后,在职场的失意与成功都转瞬即逝的现在,那些曾经激励人心的从职场出走与重来的勇气、信念不再成为支撑打工人的精神力量,取而代之的是对职场现实更为清醒的自嘲。


(网络中关于打工人的自嘲与玩梗)

打工人成为了“鼠鼠”、“牛马”,在复制粘贴发疯文案的过程中抒发对于工作失落的感受;“宝宝,你是一个xx打工人”则细腻记录自己在进入行业前后的变化,曾经的奋斗理想化作了“一切尽在言语中”的无奈叹息。

早在2010年,一部《杜拉拉升职记》横空出世。关于职场女性打拼奋斗的叙事激励了当时的年轻人。然而在今天,“杜拉拉们”激流勇退,消失在了现在的职场与生活中。

曾经攥紧拳头,含泪发誓“要证明自己能力”,迎难而上的职场主旋律就此按下了暂停键。


(《杜拉拉升职记》电影海报)

而无论是打工人的表达还是流行趋势,这些变化都折射出人们对逃离职场成功学叙事的实践。

曾经摸爬滚打,一路升级打怪的爽文大女主/男主的爽文“奋斗”式叙事被封存在历史脉络中,“孟羽童”的经历成为新时代打工人的颂歌。他们以微小而实际的行动一点点在职场打拼的神话故事中凿食着,身体力行地为自己争夺更多空间。


(孟羽童从格力出走前的吐槽)

然而,那些关于职场的成功学叙事似乎从未远离,以另一种方式默默参与着规训。

我们再难看到一个草根逆袭的故事,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形塑的企业家形象与“狼性文化”。品牌的成就被归功于完整的体系架构、投入的巨额资源、领头羊的英伟决策,一种裹挟着全体员工付出的成功正导向巨轮般的荣耀。


(那些大厂绰号们)

在耀眼的光辉下,打工人的简历因某份履历而镀金、因参与某项目在初筛中脱颖而出,而那些隐藏在显性成就下的血泪、汗水则被视作某种理所应当。架构在广大个体之上的宏伟成功编织成更细密的网,那些凿食便显得微不足道。

时至今日,像顾少强当年那样毅然选择离开岗位的人依旧不在少数,在金三银四的离职潮中,“离职博主”们也去看世界了。

02

当那堵围墙竖起:

效绩评价中的流动困境

有网友不禁追问,看完世界,然后呢?

现实却是“离职博主又回来上班了”,“自媒体成为新的职业”,“以前的岗位和薪资现在回去我已经拿不到了”,看似准入准出的自由实际上却呼唤着更多人的回归。


(2024年,第一批“离职博主”回去上班了)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仅仅沦为口号般的鸡汤,享受之后依旧要面对真实的生存危机。于是离开又再次回归成为一阵阵离职潮的常态,在“总有人入职与离职”的流动中继续塑造着那堵围墙。

围墙内是陷在工作琐碎中挣扎的灵魂,向往着墙外自由的空气;围墙外是受制于生活温饱的身躯,不时渴望相对稳定的工作环境。离开前的想象与回归后的真实在围墙两侧同时滋生着。

于是,顾少强回来了。她坦然面对母亲对异地生活的不适应,带着女儿母亲重回家乡。她说,“对我而言做出回来的选择并不难”。‍‍‍‍‍‍‍‍‍‍‍‍‍‍‍

然而关于是否应该离职的选择却困扰着更多“没看过世界”的人。有网友制作一份“离职评分表”,表示如果在45分以下便达成离职的条件,反之还可以继续坚持。有人交出了零分答卷,也有人评估后发现自己的工作能评上高分,借助一张表格,他们做出离职与坚持的不同决定。


(作为评估参照的“离职评分表”)

不难发现,那堵围墙实则指向效绩社会中被驯化的自我期待。

韩炳哲认为,工作社会和效绩社会并不是自由的社会,它产生了新的强制手段。而在职场的流动中,物质资料、心理状态、人际关系等都组成了效绩的一部分,在多种因素导向下,即使不借助公司的成功标准,人们依然为自己的工作赋分评级,由此产生新的期待。这便促成了离开与回归的动机。

因此,无论打工人出于怎样的原因离职,但背后隐性的效绩体系无一例外是他们做出选择的最大推手。在此基础上,看似自主的选择实则只是被包装的自由谬论。

诚然,这种效绩体系固然能让人从中获得一定满足与价值,变相实现不同方式的升级打怪,但人们不免滑向另一层漩涡——这种评价体系在职场外依旧衡量着一切,在离职后喘息的片刻,自我评估也未曾停止。


(在离职讨论帖中网友给出的不同意见)

有人在离职后“失去人生的方向”,“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有人裸辞后认为“离职不能解决问题”,觉得”攒钱才是唯一的底气”。

事实上无论人们站在哪一侧,当围墙竖起,他们都已身处被效绩体系划分的板块中。

03

来去之间:像候鸟一样栖息

回到事件本身,面对“看世界”与“回归”的疑问,顾少强说,世界就在那里,我想出去随时还可以出去。顾少强的“回来”也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回到家乡,在职业选择上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心理咨询领域。

诚然,顾少强的经历是幸运而特殊的,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许多人都不具备从头再来的勇气。在关于面包的生存前,裸辞与放手几乎是某种奢侈的梦。

但她的经历依旧为流动提供一种全新的思路。


(纪录片《迁徙的鸟》中的表述〉

在候鸟的世界里,它们夏季在高纬度地区避寒,夏末初秋则开始向渡冬地迁移,一年四季都生存在适宜的环境中。人类社会似乎也可以效仿候鸟的生存策略,在迁徙与流动中中寻找自己的宜居地。

不必一定践行某种破斧成舟的革新,捕捉到那些适宜的同温层也可以是转变的起点。

在各大社交媒体中,关于“毕业是要大城市一张床,还是小城市一间房”的争论不止不休。在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的互搏中,“喜欢安稳”还是“向往自由”等不同元素的组合搭配指向迥异的答案,这可以算作某一种流动前的预备动作,提前了解并进行感知。


(顾少强对此次“回来”的解答)

对顾少强而言,熟悉而热爱的心理咨询工作、与母亲女儿相伴是属于她的温层;而你的、我的温层或许等待着下一次迁徙的发现。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温层并非如围墙一般淡漠隔绝的,它允许离开、回归,允许彻底的流动,支持人们重新拥抱并体验不同的温度。

因为生活本就是动态、矛盾的,不是在离职的一瞬就恍然明白自己该去向何方;也并非在效绩评价中成为某个冰冷的数字,转化为单一的贡献指数;更无法在“脱轨”后就立刻重建起井然的秩序。


(《流动的现代性》一书中的观点)

离开与回归本就是迁徙中的一环,正因在不同温层中的体验,才让候鸟找寻到落脚的巢区。我们讨论职场的流动,事实上也是在求证人们如何寻找他们心仪的环境;看见另类成功学叙事与效绩评价,也正在试图还原人之于宏大架构的意义。

而在同温层里,我们可以飞过、游过、淌过那堵围墙。捡拾被消磨的精力、重启未能开展的兴趣、填补“脱轨”后的茫然……

(图片来源自网络)

参考资料:

[1]凤凰WEEKLY对话顾少强,聊聊她看到了怎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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