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的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潮气,掠过三都澳的粼粼波光。漳湾镇静卧于宁德蕉城东南,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港人,以斑驳的船木、泛黄的族谱和轰鸣的现代工业,向世界抛出一句千年叩问——何以漳湾?
“福宁号”福船下水
走进漳湾造船厂,斧凿声与海涛声交织成亘古的节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来自有着数百年造船历史的漳湾刘氏家族的刘细秀双手布满老茧,却精准如游标卡尺:竖龙骨、搭肋骨、上隔舱……这些不是简单的工序,而是刻在基因里的航海信仰,让福船文化穿越百年风浪:2019年,全世界最大的一条传统福船“福宁号”下水时,观礼人群里既有白发疍民,也有举着手机直播的“Z世代”。
漳湾镇造船厂
宁德时代的锂电巨舰驶入漳湾临港工业区时,海风中多了金属与数据的气息。这片曾飘满渔歌的海域,如今矗立着东南最大的铜冶炼基地,输电网与古航道在空中交错,勾勒出奇异的时空蒙太奇。
考察福船传习社
漳湾的转型并非简单的“腾笼换鸟”。在港湾内,满载动力电池的巨轮与修补渔网的舢板共享潮位;在非遗工坊,3D打印的福船模型与传统榫卯构件摆进同一个展柜。最耐人寻味的是当地人的身份转换:白天在新能源车间操作机械臂的工人,入夜后可能变身为“福船文化传习社”的讲师。这种“双栖生存”,让漳湾避免了沦为工业盆景的命运,而是在传统与现代的咬合中,找到了独特的呼吸节奏。
中式帆船试水
暮色中的漳湾码头,归港渔船点亮星火,临港工厂的霓虹倒映海面,恍若连接古今的银河。78岁的造船匠刘阿伯指着对岸的锂电产业园笑道:“我造了一辈子木船,孙子在造‘新能源船’,到底哪个‘更漳湾’?”
漳湾码头
或许答案就藏在三都澳的潮汐里:当涨潮时,海水漫过明代盐田的界碑,又亲吻现代防波堤的水泥基座;退潮时,滩涂上同时显露宋元沉船的碎瓷与光纤电缆的钢铠。漳湾的故事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海陆文明碰撞出的共生带——这里既有向海而生的孤勇,也有靠岸栖居的温情;既能守护福船榫卯里的文明密码,也敢在时代浪潮中重塑自身。
漳湾滩涂
何以漳湾?这片土地用千年光阴写就的答案,或许就镌刻在古谚语里:“船头船尾有时相碰,海水河水总要汇流。”当古老船歌与现代机械的轰鸣达成某种和弦,这座古港把“何以”的追问,化作生生不息的潮声。(文/黄钲平 图/黄钲平 柳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