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听父亲说过，杜甫去陕北时，曾经经过甫下村，并在此下马休息吃饭，村名由此而来。父亲说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至于他父亲听谁说的，他也不知道，我就更无从知道了。长大以后，读的书多了，发现杜甫穷愁潦倒，他的坐骑，只是一头小毛驴，骑着马经过甫下村似乎不可能！那么，骑的是一头小毛驴，为什么要说成“下马”呢？应该说“下驴”才对呀！这个疑惑在我脑子里徘徊了好多年。后来阅历多了，才明白很多时候，明明只是一座茅草房，但在主人面前，却要尊称为“贵舍”、“贵府”，这么说，是对主人的尊重，也是人们社交用语的一种表达方式。“下马”不仅是“下驴”的雅称，也表达了人们对杜甫的尊敬。弃粗俗而用高雅，也是古人口语的常用表达习惯。
那么，杜甫一生到底骑没骑过马呢？肯定骑过！不过，那是在他年轻的时候。
杜甫出生于河南巩县的一户富裕家庭，年轻时经常“衣轻裘，骑肥马”，常常“流连于齐鲁大地，徜徉于燕赵之间”。杜甫也有远大志向，意欲“致君尧舜上，更使风俗淳”。怎奈在科举考试中屡屡失意，加之父母去世，他自己不事稼穑，无以养生，只能变卖家产，坐吃山空，大马便换成小毛驴了。
甫下村自古都属龙山管辖，一直到1955年撤了龙山乡，设立雷村乡以后，两地才脱离了隶属关系。这样说来，甫下和龙山的地缘关系很近呢，因此，甫下村有故事，我可一定要写的。
为了写《五龙山传奇》，我在翻阅《白水县志》时无意中发现，其中记载说杜甫去蒲城探亲后，写下了《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一诗。其中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句，就是杜甫在经过甫下村时，遇到一大户人家正在为其父去世三周年而大摆宴席，其奢侈豪华的程度，使他大受刺激，故有感而发，写下了那句千古传承的佳句。
那诗名中的“奉先”指哪里呢？原来，唐朝时期，在蒲城县北东西一线的山坡下，先后埋葬了包括唐玄宗在内的五个皇帝，建立了五座皇家陵园，因此将蒲城改名为奉先县，诗名中的“奉先”就是蒲城县。
此前，杜甫由于到处漂泊，居无定所，把妻小安排在担任蒲城县令的族叔那里寄食。在穷困潦倒、无以为生之际，杜甫求助于友人，友人推荐他为“河西尉”。这算不上什么官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职位。唐玄宗天宝14年(公元755年)，杜甫辞去河西尉，改为右卫率府胄(zhou)曹参军(看管兵甲器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当了一个小小的仓库保管员。这年11月的一个晚上，他从长安出发，去蒲城探望他的妻子儿女。后来他根据路上的所见所闻，写成了《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这首诗。
从这首诗的内容看，它和《白水县志》里写的杜甫经过甫下村的事就不相符。从地理位置来说，甫下村在蒲城县城的北边，两地还相距五六十里路，从长安去蒲城县城不可能经过甫下村。
再从诗的内容看，杜甫晚上从长安出发，凌晨经过临潼的骊山脚下，看到华清宫里灯烛辉煌，通宵达旦的夜景，听到管弦高奏，琴瑟低鸣的乐章，他写到：“君臣相欢娱，乐动殷胶葛（指各种乐器的响声交织在一起）”；“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能在那里洗澡的，都是皇帝宠幸的大臣，能在宴席上吃喝的，没有一个是普通老百姓）”；“彤庭所分帛，本是寒女出（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赏赐给宠臣的绫罗绸缎，本是贫寒人家的女子劳动所得）”；“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朝廷里豢养的那些凶残的爪牙，鞭打女子的家人，抢夺了他们的财物贡献给皇家)”，从而使皇帝和臣子们过起了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生活。
联想到他一路的所见所闻，再对照自己的悲惨境遇，杜甫愤然写下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震古烁今的不朽诗句。由此可见，说杜甫根据在甫下村的见闻，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诗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那么，杜甫到底有没有去过甫下村呢？答案是肯定去过。不过，时间上应该是第二年，和杜甫的奉先诗没有任何关系。原来，杜甫的妻子儿女在蒲城住了一段时间后，又去了白水县的彭衙古城。白水县当时称彭衙县，县址在现在白水县城东北方向的史官乡，两地相距六十里左右。杜甫的舅父崔顼(xu)在这里任县尉(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杜甫在天宝15年(公元756年)去彭衙探亲，在途中经过甫下村休息时，见过一富豪人家大摆宴席。他是否将此事写入奉先诗中则无从谈起。倒是后来他根据这次探亲的途中见闻，写下的《彭衙行》一诗广为流传。
终上所述，我认为《白水县志》关于杜甫在甫下村下马并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说法是有谬误的。
当然，传说的故事很多都是子虚乌有的。杜甫的诗词已经在中国文史上流传一千五百多年，纵有考证谬误，也不损其佳篇名句之美妙。
作者简介：王奎郎，陕西白水人，退休教师，爱好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