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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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热爱,回头太难

——一个订报藏报30年的老读者走过的心路历程

文/任奎东

2025年一月下旬,我在看朋友圈时,后知后觉地感觉不对劲:以前年终岁尾,总有多个媒体朋友发本年度有哪几家报刊关停的朋友圈,怎么到现在不见一条?难道2024年没有关停的?带着几分疑惑上网一搜,不但有,而且不止一家,为什么没人发朋友圈了?也许是触景生情,物伤其类,发了只会更增烦恼吧。

我的微信好友、前媒体人褚老师说:对新闻业的悲观像病毒一样四处传播传染,离开了媒体的人悲观,还在媒体的人悲观,在大学里读新闻专业的学生悲观,教他们新闻传播专业课的教授们也悲观。

其实,悲观的人,还有我。作为一个订报藏报30多年的老读者,我内心的悲观不亚于任何一个媒体人。除了悲观,还有深深的惋惜和痛心。

我家走廊壁橱的多个隔断柜里,珍藏着一摞摞厚厚地、按照时间顺序装订成册的报纸,赏心悦目,动人心魄。早期装订的那些,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氧化泛黄(见题图)。为了便于查找,老公当时还细心地用笔在每一本报脊上标注编号。那时我俩刚结婚不久,还是二人世界,有空闲也有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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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藏报,本地的晨报、晚报都有过报道。

2012年10月,晨报搞了一个征集藏品的收藏活动。我家有一枚市面上不多见的二角硬币,于是就打电话毛遂自荐。前来采访的崔记者采访完毕离开时,无意中看到放在门口鞋柜上的几本报纸。职业的敏感和素养让她停下脚步,把报纸托在手上,一页页翻看,而后重新放下采访包,兴奋地说:“这才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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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下旬,我看到晚报一条报道,本地有位作家写了一本长篇诗集,分28期刊登在七八月份的报纸上,现面向社会征集连载,集全者可报名参加在报社举行的赠书赠画活动。

我读过这些连载,朗朗上口,立意优美,很想参加这次活动,获得赠书,于是打电话给负责活动的赵记者报名。她记下我的名字,一再强调:“参加这个活动,你要把28期连载都集全了,少一期都不行。"

但是事与愿违,有两期连载我怎么也找不到。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装订报纸并不是来者不拒,对于那些旅游、房产、汽车等版面,我觉得装订意义不大,就剔除不要,也许那两期连载恰恰就印在这些版面。

活动报名日期即将截止,放弃这次活动,我心有不甘。于是再次给赵记者打电话说明情况,请求她通融一下。赵记者丝毫不放松原则:“要是允许你参加了,那么对别的读者是不公平的,你说对吧?”

眼看对方要挂电话,我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丝希望:“赵老师,再耽误您几分钟好吗?我认为,报社不能因为我少了两期报纸,就在这次活动中将一个老读者拒之门外。晚报社是九三年元旦正式创刊,九二年年底试刊时,一共出了四期,当时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的第一批记者的名字我至今都记得。”

我顿了顿,一口气说出了五六个记者的名字,而后恳切地说:“如今这批记者已经走上了领导岗位。赵老师,您的文笔我非常佩服,2010年贵报与得益乳业联合举办了一个征文活动,我参加了,还获了奖。在写这篇征文结尾时,我想了好几个结尾都不满意。文章发表后,我看到您帮我改成了一句神来之笔:‘它会一如既往地陪伴并见证一个少年的茁壮成长之路。’”

赵记者惊讶不已:“这么说你关注我们报纸20年了?像你这样的读者太少了。我请示一下领导,一会儿再给你回个话。”

很快,赵记者打来电话:“我已经请示领导了,同意你参加这次活动,另外还想让你写个发言稿在会上发个言,四五百字就行,时间控制在三四分钟。”

第二天上午,我和另外几十名读者一起在报社会议室参加了这次活动。活动开始前,赵记者提出想看一看我写的发言稿,她展开读过后,连连赞叹:“你写的太好了。”

第二天,我惊喜万分地发现,昨天我上台接受赠书的瞬间,竟然登上了头版头条位置,图片中穿着红衣服的我,眉眼里都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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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活动后,一个个惊喜接踵而至,这是时间沉淀的必然结果,也是岁月给予的慷慨回报。

一个月后就是记者节。赵记者打来电话,报社领导要走访五个读者家庭,我家是其中之一。

站在我家走廊的壁橱前,报社领导激动地说:“你家的报纸比报社还要全,有这么好的读者,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办好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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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底,晚报举行创刊20周年庆祝大会,我作为读者代表上台发言。后来报社领导告诉我,在主席台就座的徐市长听了我的发言,低声问身边的总编:“你们这是从哪儿找的读者,说得太好了。”

第二年记者节,报社邀请几名读者举行座谈会,倾听读者心声,广纳办报意见。轮到我发言时,我感慨万千,想起了让我心心念念多年的一件事……

2001年5月31日的报纸,刊登了几位记者采访市福利院多名儿童的整版报道。在记者的笔下,我知道了这些苦命孩子让人落泪的命运以及他们名字的来历:孩子在哪里被遗弃的,就以哪个地方取姓,比如在车站发现的,那么孩子就姓车,我至今记得报道里有个叫车红的小姑娘,盈盈的泪水至今憾动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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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报道中的一段导语: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这是一个残缺的群体,伴随着不可选择的灾难降生的他们,就因为或多或少的缺陷,在刚出生几天甚至几小时后,就被狠心的父母遗弃在路边。他们有的就像小狗小猫一样被扔在纸箱子里,里面塞了几块钱或者是需要好心人救治的纸条。就这样,他们的生命成了未知数。然而,绝处逢生,善良的人们发现了他们,小小的生命在一双双手中传递着,最后,他们辗转来到淄博市社会福利院,在这里他们渐渐地长大。明天就是六一了,是孩子们自己的节日,也是属于他们的节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让我们走进他们,了解他们,帮助他们,把更多关爱的阳光播撒在他们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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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都难以理解,为什么这段普普通通的文字会让我一见倾心、一眼万年。二十多年来,记不清有多少次,我忘情地朗诵这段文字,如醉如痴:有时正吃着饭,我会放下筷子,站在饭桌边,在老公和儿子面前,大声朗诵完后再坐下来吃饭;有时对镜梳妆时,我会放下手中的梳子,对着镜子朗诵一番,而后再心满意足地梳妆……老公和儿子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经年累月地千万次朗诵,他俩耳濡目染,都能将这段文字倒背如流。我相信文字是有灵性的,万事万物皆有磁场,我喜欢的不仅仅是一段美的文字,更是一个与我相似的灵魂。

曾不止一次地想,这段文字出自哪个记者之手?她是否知道自己多年前写的文字被一个素不相识的读者喜欢和热爱?这段导语其实就是编者按,是不署名的,所以我无从知道,只能把这个遗憾埋在心底。那么,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我想大声说出这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心愿:“

……一本好书是永远都读不完的,一篇美的文章也是如此……我缓缓讲述了我与这段文字的情缘,接着说:“我不知道是哪位记者写的,也许我俩今生今世都不会认识。人生最大的快乐来自分享,所以今天我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这段美的文字分享给在座的各位老师……

对一段文字有着怎样地热爱,才让我在这样的场合,朗诵这段我千读万读也不厌倦的文字。静静地会议室里,回荡着我饱含深情的声音:“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这是一个残缺的群体……”

朗诵完毕后,会议室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座谈会第二天就是记者节。我给参加座谈会的几位记者分别发送短信,祝他们节日快乐,其中包括一位谭记者。

让我惊讶的是,仅仅过了几分钟,谭记者就回复了短信:谢谢!昨天你动情的朗诵让我有太多感慨,几乎湿了眼睛,但因为是公共场合,没有时间同你多交流。你朗诵的那段文字是不是一个整版的导语?旁边配着一幅图片,是一个阿姨微笑着看向身边的一个小男孩?

读完短信,我几乎跳了起来,说的一点不错,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段文字旁边确实配了一幅这样的图片。

为了这一刻,我已等了太久太久。我不想再发短信浪费时间了,打电话说:“我已经找了你12年了,我们见面吧。”

在我家小区门口,一个记者,一个读者,两个因文字结缘的人有了跨越时空的握手。手握着手,我有种流泪的冲动。这一刻来之不易,这一刻偶然而必然。座谈会那天,谭记者坐在我的对面,我苦苦寻找的人就在眼前。如果我那天没有朗诵这段文字,如果我第二天没有给她发送短信,那么我们将永久地擦肩而过。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缘分,不会从天而降。曾经看到这样一句话,地球为什么会是圆的?那是因为上苍想让有缘的两个人兜兜转转,注定会有相逢的那一天。

这次座谈会带给的惊喜远不止此。大约半个月后,有朋友激动地打电话告诉我,他在当天报纸上看到了我,报社用了我的肖像作形象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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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我家订阅了同城的三份都市类报纸:晚报、晨报和声屏报。保留至今的多张订报单中,有一张还是晨报九九年创刊时的订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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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段时间,我发现同城有的作者一稿多投,有时一篇文章出现在三家报纸的副刊,于是就或打电话或写信给报社。几家报社反应不一,有的轻描淡写地说:“这没什么,只要不是抄袭就行。″还有的开导我:“那你可以少订几份。”唯独声屏报,不仅回信表示感谢,并且时任领导田总编亲自打电话给我,诚恳地代表报社向我道歉,对报社编辑把关不严表示自责,尤其感谢我这个老读者二十年如一日地关心报社的发展。知错认错,难能可贵。声屏报能认真坦荡地对待一个普通读者提出的意见,让我由衷地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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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订报、读报、藏报,我见证了报纸的高光时刻与如今日暮西山的衰落。网络和智能手机的飞速发展,传统媒体已不再是时代的宠儿。我家的电视静悄悄地成了摆设,纸媒也是江河日下风光不再。现在的纸媒已经不再履行报道职能,而是履行宣传职能。我身边有不少记者朋友已经转行,他们有着对新闻行业的满腔热爱与职业素养,却不能把真实的新闻传递给读者,不到心灰意冷,又怎会舍得放弃?

算起来,我这个老读者也有好几年不订报了,曾经捧读一份报纸、久久沉浸在阅读快乐中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前几天,衣服有枚扣子松动,我就打开抽屉找针线盒。抽屉的角落,孤零零地蜷缩着一卷没有用完的装订线和一把锥子,顿时五味杂陈。

这两件伴随我多年的伙伴,一起牵手走过三十个花开花落。锥子把手上依旧还有岁月的包浆,装订线却再也迎不来用完的那一天。

但我还是期待着,如果有一天,报纸能说读者想说的,能写读者想知道的,我还是依旧愿意与它携手,再续不见不散的约定。毕竟,一生热爱,回头太难;读报一生,难说再见。

作者:任奎东,七零后,高中时发表作品。爱好收藏报纸,家有装订成册的报纸千余册。文章多次在各类征文中获一等奖。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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