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的征兆,事先并不引人注目,却总能在悄无声息中给人以惊喜。

北方的冬季因为万物萧瑟、天寒地冻、酷冷难耐,所以显得格外漫长。立春最早给人的信息模糊得如同一个时令的代码,冬婆婆料峭的北风照吹不误,迟迟不愿退场,出门依旧需要臃肿的棉衣御寒。打春过后总会拖上个把月,接连刮它几场南风,当寒气不再入骨时,人们才能真切感到几分春的暖意。

本人对于春的回归,既非视角的观察,也不是穿衣的感受,而是过敏的嗅觉。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公园遛弯,沿途景观似乎没有任何春来的变化,依然灰蒙蒙的一片,但鼻子和眼睛开始有些刺痒,最初觉得是着凉抑或是看手机时间过长所致,虽及时调整生活方式,但丝毫不见效果,而且还日益加重,这才想到了可能是过敏反应。回头仔细观察,方才突然发现,无叶的柳树已经绿枝摇曳,不落叶的松柏和冬青颜色正由暗绿转向翠绿,干枯的桃杈上已经挤出清晰的芽苞,黄澄澄的迎春和粉红的美人梅花蕾已经隐约拱上枝头。嗅觉的本能加之视觉的双重验证准确无误地告诉我:噢,春天真的到了。

应激反应帮我报春的荒唐事实让人吃惊,也给自己带来两个感悟:一是何以敬畏生命。尽管立春的概念早已知晓,肉眼触及的空间找不到任何花粉和柳絮存在的痕迹,在后天培育的强大认知能力尚未觉察任何春天降临迹象的时候,应激的先天本能却已准确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过敏原。所以,自以为处在食物链顶端、自然界最高精灵的人类,尚不能完全认识自己,更不要说真正掌握生命的奥秘了,不服不行。二是如何敬畏自然规律。古往今来,科学技术的进步虽日新月异,但四季轮回的自然变迁谁也无法撼动。地面上虽冰凌依旧,春天一到,冻土层下的野草依然破土而出;玉兰与桃树的枝条虽坚硬似铁,春风一刮,柔嫩如纸的花苞照样势如破竹地轻松顶上枝头。这表面看似脆弱,实质上却无比坚韧而又强大的生命力量,稍一琢磨,让人震撼不已。而孕育且储备这巨大能量的神秘驱动器,无疑就是自然规律背后不动声色地操作。故而,顺应自然、适时而动,似乎永远都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不二法门。


自然如是,社会亦然。许多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人们习惯性地用以“爆发”来形容它们的横空出世。其实,“爆发”只是那个时间节点的存在方式,真正幕后的英雄,无不是各种力量长期积聚酝酿而成的历史趋势,是关键时刻发生同频共振的必然结果。

当奥斯曼帝国的乌尔班巨炮轰塌君士坦丁堡城墙时,封建堡垒的军事价值瞬间瓦解,火药革命悄然重塑着欧洲的政治版图,其实这与中国炼丹炉里的偶然发现,与阿拉伯商人的跨洲运输,到最终在威尼斯兵工厂完成技术迭代一脉相承。当哥伦布船队的水手在桅杆顶端发出颤抖的呼喊时,这个改变人类文明进程的偶然发现,看似航海家个人的冒险,实则是欧亚大陆千年技术积累、经济需求与地缘格局共同孕育的果实。蒸汽机的活塞运动之所以成为“改变世界的机器”,具体像是古希腊汽转球走向了分离式冷凝器,实际则是数学、冶金、机械制造等多领域千年技术积累的结晶,没有它们逐渐冲破传统手工业的岩层,无法最终叩开工业革命的大门。当马丁·路德将《九十五条论纲》钉上维滕堡教堂大门时,肯定有从但丁《神曲》到古腾堡印刷机,从市民阶层崛起到宗教改革浪潮,对旧制度桎梏持续冲击的功劳,因为人的尊严觉醒和新文明启蒙已经前后积蓄了三个多世纪。如果没有长期的封建专制和外族侵略的残酷剥削和压迫、没有孙中山改朝换代尝试的惊喜、没有马克思主义和十月革命传送的火种,或许就不可能爆发以科学与民主为宗旨的五四运动。

所有这一切,无论是春归的悄然,还是某些历史大事的突然爆发,自然与社会都以某些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为此默默地做着注脚。人类要创造美好的新生活,到底是选择顺应还是逆旅,在各种美妙蓝图付诸行动之前,人们或许都应当审慎地掂量一番。

原标题:《晨读|云德:春来随想》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云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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