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之先生,您觉得中国的问题究竟在哪里?”1918年深秋的北大红楼里,身着灰布长衫的毛泽东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灼灼地望着讲台上的胡适。这位26岁的图书馆管理员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额角还沾着墨迹。胡适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沉吟道:“润之啊,与其盯着西洋的月亮,不如先看清脚下的土地。”
这番对话发生在毛泽东初到北大的第三个月。彼时的北平正处在思想激荡的漩涡中心,新文化运动的浪潮席卷着每个知识分子的心灵。经杨昌济举荐进入北大的毛泽东,白天整理着堆积如山的书刊,晚上则如饥似渴地旁听各类讲座。胡适的课堂总是挤满了人,这位年仅27岁的哥伦比亚大学博士,用他特有的温润嗓音讲述着实验主义哲学,让年轻的毛泽东第一次系统接触到现代学术思维。
有意思的是,这对师生最初的交往并非剑拔弩张。当毛泽东在《湘江评论》上挥洒笔墨时,胡适曾公开称赞这些文字“有真知灼见”。1919年7月20日出版的《每周评论》上,胡适甚至专门撰文点评:“《湘江评论》的长处是在议论的一方面,《湘江评论》第二、三、四期的《民众的大联合》一篇大文章,眼光很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是现今的重要文字。”这种惺惺相惜的情谊,在1920年代的政治剧变中逐渐消磨殆尽。
不得不说的是,两人关系的转折点出现在1927年。当蒋介石的屠刀挥向共产党人时,胡适选择了沉默。这位曾经的新文化旗手,开始与昔日的学生渐行渐远。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胡适主张“忍辱求和”,而毛泽东则在井冈山点燃了武装斗争的星火。至1945年重庆谈判时,两人的政治立场已形同水火——胡适建议共产党“放下武器,做合法在野党”,毛泽东则用《沁园春·雪》回应:“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1948年12月15日的北平机场,胡适在寒风中登上南飞的专机。据当时在场的机场地勤回忆,这位北大校长临行前特意抓了一把故都的泥土揣进衣袋。他或许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诀。在美国的岁月里,胡适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风光。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长的年薪难以维持体面生活,江冬秀的乡音成了社交场合的尴尬,更糟糕的是,这位“五四”健将发现自己正在被时代抛弃。
1954年深秋的某个下午,当记者追问他对毛泽东的看法时,胡适那句“考不上北大”的评价,更像是一个失意者的自我安慰。消息传到中南海时,毛泽东正在批阅文件。据卫士长回忆,主席放下钢笔笑了笑:“胡适之先生还是老脾气,学术上争强好胜。”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过他当年劝我不要出国,倒是金玉良言。”
晚年的胡适在台湾过得并不顺遂。1958年与何炳棣的争论中,他虽坚持认为毛泽东“不配进北大文学班”,却也不得不承认《沁园春》的气魄。这种矛盾心态,恰似他的一生写照:既推崇白话文运动的历史功绩,又难逃政治立场的桎梏;既怀念北平的学术自由,又无法认同新中国的道路选择。
1962年2月24日,台北南港的春雨淅淅沥沥。胡适在“中央研究院”的酒会上突然倒地,手中还握着半杯残酒。这位见证过新旧中国交替的学者,最终没能回到他魂牵梦萦的北平。而当年那个在北大红楼整理书籍的湖南青年,早已带领中国人民走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