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城
文章摘要：一项最新的调查显示，将近40%的英国年轻人考虑放弃工作，告别职场，彻底躺平。
西方的“福利国家”前途堪忧，可能难以为继。至少在英国，情况似乎是这样。
一项最新的调查显示，将近40%的英国年轻人考虑放弃工作，告别职场，彻底躺平。
不过，与“志同道合”的中国年轻一代躺平者相比，至少有一点不同：英国的年轻躺平者无法“躺”在父母身上“啃老”，而是打算“躺”在国家身上“啃政府”，吃福利。多数英国人成年以后，父母除了偶尔给个礼品之外，就基本上不再承担他们的衣食住行的费用了，如果他们不争气，不打算或不能够自食其力，他们只能向政府求救，而不能继续靠父母养着。
问题在于，目前英国的福利制度，给英国的年轻躺平者提供了可以“啃政府”的物质条件。
躺平在英国“渐成主流”
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普华永道最近公布的一份报告指出，考虑永别职场、彻底躺平，如今在英国已“渐成主流”。
普华永道在最近的一项调查访问了4000名18岁至64岁的英国成年人，结果发现，在这个年龄段的所有人中，有440万人“濒临离开就业市场的边缘”，用大白话说，就是打算不再工作，而靠国家福利维生，占比高达10%；而年轻人情况尤为严重：在18岁至24岁的英国年轻人中，37%在过去一年中认真考虑过辞职躺平，靠政府养着。
这还是指的那些有工作的人。在那些没有工作的英国人中，三分之一的人表示，他们“没有兴趣”进入职场或重返职场。
根据普华永道的说法，在七大工业国（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加拿大）中，英国是如今就业人口低于新冠疫情前的唯一国家。
目前英国全国失业率为4.4%，但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年底，有930万人（占劳动年龄人口的五分之一）处于“经济不活跃”（economically inactive）状态，其中 280 万人因长期患病而失业，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是因为精神健康问题。
根据英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4年10月至12月，英国青年失业率为14.8%，明显高于2023年同期的11.9%；而在16岁至24岁的英国年轻人中，还有超过300万人被视为“经济不活跃”人口，远远超过所谓的青年“失业者”。
经济学上把失业人口和“经济不活跃”人口区别对待。那些失去工作但正在积极寻找工作的人被视为失业者。那些根本不去积极寻找工作的人（这包括那些可能已经放弃求职的人），或者正处于打算自己创业过程中的人，均被认为是“经济不活跃”人口。
抛开那些打算自己创业的人不说，大概那些根本不去积极寻找工作的人就属于所谓的躺平者吧。
普华永道的高级合伙人马科·阿米特拉诺（Marco Amitrano）说：“英国有太多的既不工作也不打算找工作的成年人，其数量是失业人数的六倍。”
“经济不活跃人口不仅是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而且会持续阻碍经济增长。尽管这一问题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关注，但人们对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理解却很薄弱，”阿米特拉诺指出。
普华永道还在另外一项调查中访问了311名英国商业领袖，调查发现，许多雇主不愿意聘用那些离开职场比较长时间的人，主要因为这些人在这段时间里工作技能和工作经验都出现了空白。
这项调查还发现，多达三分之一的英国雇主表示，他们将“经济不活跃”人口与“滥用福利制度”的人们挂上了钩。
“精神病号大国”？
英国财政研究所（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的数据显示，在所有领取残障福利的英国人中，主要因精神问题或行为问题而领取这一福利的人的比例，2024年达到44%，相比之下，2019年的比例是40%，2002年的比例是25%。
普华永道的最新报告指出，相比起其他年龄段的英国人，40%的18岁至24岁的英国年轻人更有可能以精神健康担忧为由离开职场。
但真有那么多人因为精神问题无法工作吗？至少英国卫生大臣对此持怀疑态度。
英国卫生大臣韦斯·斯特里廷（Wes Streeting）最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英国医生在诊断某些人的心理健康状况时，存在“过度诊断”的现象，即有些人的精神状况其实适合工作，但被医生诊断为不适合工作。
图解：英国卫生大臣斯特里廷接受记者采访
斯特里廷不无忧虑地说：“我们面临的一个挑战是，在这个国家，有八分之一的年轻人没有接受教育、就业或培训；十分之一的人因病不能工作；300万人因长期疾病而无法进入劳动力市场。当然，由于严重残障或长期疾病，有些人无法恢复工作能力，这些人需要得到支持。然而，福利制度也必须成为重回工作岗位的跳板。很多人被认为无法在工作上做出贡献，而他们其实可以、应该并且想要这样做。”
恰逢执政的英国工党打算改革英国的福利制度之际，斯特里廷的话，在英国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今年3月18日，英国就业和退休金大臣莉兹 ·肯德尔（Liz Kendall）在议会上宣布削减残障福利，称这一改革方案将在2030年之前每年为政府节省逾50亿英镑纳税人的金钱。
肯德尔对议员们说，数百万有工作能力的人“被困在福利之中”，英国的社会保障体系“阻碍了国家的发展”。英国首相斯塔默则表示，疾病福利和残障福利费用的不断上升，对英国的公共财政来说是“毁灭性的”。
在英国，按照传统的政治光谱而言，中间偏左的工党应该更为强调社会公正、维护福利制度，而中间偏右的保守党才是更为强调经济效率、主张削减社会福利的政党，如今工党领导层推出改革福利制度的政策，自然在党内引发激烈争议，但也说明一直被右派人士视为过于慷慨、鼓励躺平的现行福利制度，不仅多年来经济一直不景气的英国难以继续负担下去，而且还会摧毁勤勉工作的文化，培养出一代又一代不想工作、只想躺平、坐吃山空的懒人。
英国智库“政策交流中心”（Policy Exchange）最近公布的一份报告指出，如果不对英国现行的福利制度进行任何改革，那么，到2028/29财政年度，每个纳税人每年交纳的税款中将有1500英镑用于各种福利开销，而且这种福利制度不会激励人们去寻找工作。
福利国家的未来
不出所料。英国工党政府的改革措施虽然在党内后座议员中反对者不少，但得到了反对党保守党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得到了许多英国选民的支持。
确实，鼓励躺平的福利制度，让那些努力工作的普通英国人也看不下去了。在英国媒体相关报道的下方，一个网名叫“舞蹈皇后”（Dancing-Queen）的伦敦人发帖说：“我个人就知道有几家邻居，他们家三代人都从来没有工作过，而且也不打算工作。”
另外一个名叫德里克·史密斯（Derek Smith）的英国人评论说：“除非把福利降低到基本生活水平，而非用纳税人的钱让这些吃福利的人过着不错的小康生活，否则这种情况将会持续下去。如果你不给他们提供充足的现金、食品配送或预充值能源卡，看看他们会不会努力去找工作！”
至于那些一直信奉“不劳动者不得食”理念的英国华裔移民，更是对养懒人的福利制度不理解、不支持。例如，一个华裔英国人在网上说：“我见过太多不需要福利却领取福利的人，过分的保护和帮助会使人失去工作的动力。”
还有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英国华人认为：“福利制度改革不仅仅包括的是伤残人士。大部分的（英国）媒体报道有失偏颇，单挑伤残说话。也没有详细说明抑郁症、心理问题和焦虑最近被一群医生推荐成可以领补贴的伤残类。这也是为什么疫情后（英国）平白无故出来了一大群津贴领取人。这样的福利制度让我想起中国以前的大锅饭，只不过是换了种形式。再有就是建立福利制度的初心是让社会更公正吧，啥时候就把英国变成一个越来越多病人的国家了？能把一个国家整出来这么多的病号本身，也说明这样的制度有问题呀。”
其实，早在2023年，就有人指出，英国“精神病号”越来越多的症结，就在于福利制度。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在2023年9月14日刊登了一篇题为《为何这么多英国人不工作？》的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出：“主要原因在于福利制度。上一届工党政府以及自2010年以来保守党领导的政府，逐渐加大了申请人获得丧失工作能力福利的难度。这有助于防止欺诈，并将经济不活跃率保持在较低水平。但是，一些真正有需要的人却被错误地拒之门外。2019年，在几起引人注目的案件发生后，英国政府改变了做法，让获得福利变得更容易。在2019/20财政年度，超过80%的申请获得成功，而10年前只有35%。”
2019/20财政年度时，还是保守党执政。
这篇文章接着写道：“与此同时，逆向激励措施也增加了。旧的制度在鼓励那些暂时丧失工作能力的人尽快恢复工作方面做得很好。新法案大幅提高了声称永久丧失行为能力者的相对福利。那些被认为永远无法重返工作岗位的人，现在得到的补贴是那些预计有一天会重返工作岗位的人的两倍。这给了人们强烈的动机去夸大他们的疾病，并且再也不尝试找工作了。”
时至今日，日趋窘迫的政府财政状况无法继续容忍这种“逆向激励措施”了。于是，英国就出现了右翼政党（保守党）放宽福利申请门槛、左翼政党（工党）收紧门槛的怪异现象。
其实，福利国家的理念和实践，不仅在英国，而且在整个西方世界，都面临着种种挑战，不仅受到诸如上述普通选民对“养懒汉”制度的质疑，更重要的是，在经济增长一直乏力的西方，这种极为耗钱的福利制度，难以长期为日益捉襟见肘的国库所支撑。
但问题在于，如今科学技术，尤其是人工智能，就像失控的高速列车，正以可怕的速度，碾压、消灭许多职业，不仅让蓝领工人无事可做，也让白领工人丢掉饭碗，未来的趋势不是不想工作的人打算彻底躺平，而是想工作的人根本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所以，在现在和未来那种少数技术精英牟取超高利润、多数“打工仔”逐渐变得无工可打的“新常态”之下，西方的福利国家应该如何适应、如何演变、如何改进，确实是一个富有挑战的新问题。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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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魏城，曾经在中西著名媒体从业30多年，做过报纸记者、编辑、翻译、电台主持人、网站记者、编辑、杂志执行总编辑等工作，出版过三本书，工作过的机构包括《中国青年报》、《星岛日报》加拿大版、英国广播公司、美国《财富》杂志中文版、英国《金融时报》等。2007年，在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发表的中国中产阶级调查系列报道获得了亚洲出版人协会(SOPA) 解释报道类首奖。如今退而不休，作为自由撰稿人，为中国《财经》杂志撰写“魏城看英伦”专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