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她说这话时眼神游离，像是在回忆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他曾经是我的天，后来却成了我不愿提及的伤疤。"
"可他毕竟是你父亲，"男人轻声说，指尖轻轻碰触桌上那张被折叠多次的泛黄照片，"孩子总会问，外公去哪了？"
女人将照片迅速收进抽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有些人的存在，比不存在更可怕。"
01
张明第一次见到李晓，是在市图书馆的古籍阅览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安静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冬日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爬过她翻动书页的手指，那种专注的神态让张明想起大学时代窗边看书的女孩们，明明平凡却仿佛带着某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高领毛衣，没有任何装饰，仿佛刻意要让自己隐入图书馆的暗色调书架之间。
那天张明鼓起勇气坐到她对面，用一个关于宋代文学的问题作为搭讪的契机，而她抬眼的刹那，张明确信自己看到了一汪深潭，平静却深不见底。
"《东京梦华录》里的描写大多是想象的产物，"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学术研究者的自信，"孟元老从未亲眼见过北宋的辉煌，所以那些文字里既有对过往的仰望，也有对现实的失落。"
这样的回答让张明心生敬意，因为她的眼中没有闪过那种女孩被搭讪时常有的戒备或欣喜，而是纯粹地在回应一个学术问题。
他们的爱情始于一杯咖啡、一本书和几次偶遇，平淡如水却在张明心中激起涟漪。
李晓似乎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距离，即使在他们相爱之后。
有时，张明会在她低头看书时长久地注视她，想要读懂她眼底不经意流露的忧伤。
"我的家庭很普通，"在张明试探性地询问她的家人时，李晓总是这样简单带过，"只有我和妈妈，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没什么可说的。"
婚前张明只见过李晓的母亲，一位安静内敛的中年女性，面容姣好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晓晓的父亲很忙，"李母在婚礼前夕这样解释道，眼神飘向远方，"他……可能来不了婚礼。"
张明点头表示理解，却忍不住在心中勾勒岳父的形象——或许是一个常年在外的商人，或许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又或许是一个因故不能露面的人。
婚礼在初秋举行，简单而温馨，宾客不多，新娘一方只有李母和几位远房亲戚。
宣誓时，张明看到李晓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仿佛在人生最重要的日子里，她依然感到某种缺失。
新婚之夜，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床前，李晓靠在他怀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张明轻抚她的长发，感受着她的温度和心跳。
"不要问关于我父亲的事，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好吗？"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哀求的坚决。
张明点点头，心里却滋生出更多的疑惑和一丝隐约的不安。
02
他们的新家在城南的一个普通小区，两室一厅，阳台上种着李晓钟爱的几盆绿植。
李晓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张明在建筑设计院工作，两人的收入足以支撑这个小家，生活平静而有序。
每个周末，张明都会做一桌可口的饭菜，有时会邀请李母过来吃饭，饭桌上三人谈天说地，唯独不提那个缺席的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如水却也美好，直到李晓怀孕的消息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新的期待和喜悦。
孕期的李晓比以往更加敏感和脆弱，有时半夜会突然惊醒，额头布满冷汗，张明轻声安慰也无法平复她的不安。
"你梦到什么了？"有一次，张明忍不住问道。
"一个背影，"她说，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
小雨出生在一个雨天，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室内的啼哭宣告新生命的到来。
李晓望着怀中的婴儿，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初为人母的喜悦，也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他的眼睛，"李晓轻声说，"和我爸爸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张明愣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母来医院看望外孙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望着婴儿的眼睛，神情恍惚地说："是啊，就像是他的复制品。"
张明觉得奇怪，如果岳父确实已经离开多年，为何李晓和李母仍能一眼认出孩子眼睛的相似之处？
带着这个疑问，张明翻看了李晓珍藏的相册，却发现所有家庭照片中都没有一个可能是她父亲的男性形象。
就连李晓儿时的照片，也都是她和母亲的合影，那个男人的存在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出现在她们的生命中。
小雨渐渐长大，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他的每一个成长瞬间都被张明细心记录下来。
三岁那年，小雨开始问关于爷爷的问题："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外公，我只有外婆？"
李晓愣住了，放下手中的绘本，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外公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等你长大了，他可能会来看你。"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小雨天真地追问。
"一个……保护别人的工作，"李晓斟酌着用词，"很重要，也很危险。"
张明在一旁听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却始终遵守着婚前的承诺，不去追问那个神秘的岳父。
有一天晚上，他无意中看到李晓站在阳台上，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她盯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起了手机。
"那是你父亲的号码吗？"张明忍不住问道。
李晓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从指间滑落："不，只是一个老同学，没什么。"
她的回避太过明显，张明没有继续追问，但他注意到从那天起，李晓会时不时地查看手机，似乎在等待什么消息。
03
小雨上小学的第一天，张明和李晓一起送他到校门口，看着小小的身影融入陌生的环境，两人心中既有不舍又有期待。
"我小时候，"李晓突然说，"第一天上学也是这样，只有妈妈送我，我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父亲的身影，直到放学也没有等到。"
张明握紧了她的手，感受到那里面蕴含的颤抖和心酸。
小雨很快适应了学校生活，性格开朗的他很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每天放学都有讲不完的趣事。
三年级的秋天，小雨的性格突然变得内向起来，原本活泼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中多了一丝张明从未见过的恐惧。
"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一天晚饭时，张明试探性地问道。
小雨低头搅动碗里的饭菜，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
连续几天，小雨都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上学情绪，早上赖床，抱怨肚子疼，这些都不符合他以往的表现。
李晓比张明更敏感，她注意到儿子换衣服时手臂上的青紫痕迹，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是谁欺负你了？"李晓单膝跪在儿子面前，眼中既有心疼又有一丝张明从未见过的锐利。
小雨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抽泣着说出了真相：班上有几个家境优越的同学看不起他，经常抢他的文具和零食，有时还会推搡他，而最近这种行为越来越过分。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张明心疼地问。
"我告诉过，"小雨擦着眼泪说，"但王老师只是说让我们互相理解，然后他们就更生气了，说我打小报告。"
李晓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转身进了卧室，张明听到她在打电话，声音低沉而克制："章老师，我是三年二班小雨的妈妈，关于我儿子被欺负的事情，我想当面和您谈一谈。"
第二天下午，李晓从学校回来，脸色比出门时更加阴沉，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的痕迹。
"怎么了？"张明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那几个孩子，"李晓的声音里带着无力的愤怒，"家长都是有些背景的人……章老师表面上说会处理，但我看得出她有顾虑。"
晚上，小雨又做了噩梦，哭喊着醒来，李晓抱着他，轻声安慰着，眼泪却无声地流下。
张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作为父亲，他应该保护自己的孩子，但面对这种情况，他却束手无策。
"明天我去学校，"张明斩钉截铁地说，"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没用的，"李晓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在这个城市，有些事情不是靠讲道理就能解决的。"
深夜，当张明以为李晓已经睡着时，他听到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阳台上，拨通了一个电话。
"爸，是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张明的耳中，"我知道我答应过不会打扰你，但小雨他……在学校被欺负了，那些人有背景，学校也不作为……是的，很严重……好，谢谢。"
张明躺在床上，心跳加速，这是五年婚姻中，他第一次听到妻子称呼"爸"，那个长期缺席的岳父，终于要以某种方式进入他们的生活了。
04
第二天早上，张明和李晓送小雨去学校，刚到校门口，就看到几位家长围着章老师说话，神色傲慢，言辞激烈。
"就是他们，"小雨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声音里带着恐惧，"昨天还踢了我的肚子。"
李晓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向那群人，张明紧随其后，心中既紧张又忐忑。
"章老师，"李晓开口道，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关于我儿子被欺负的事，不知道您是否和这几位家长沟通过了？"
章老师面露难色，还未开口，那位穿着考究的西装男人就抢先说道："哟，这不是告状的家长吗？我们正在讨论这事呢，你教出什么样的孩子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儿子身上的伤难道是自己撞的吗？"李晓的声音开始发抖，却依然挺直腰板，"难道在学校被欺负，连说都不能说了吗？"
另一位女家长轻蔑地笑了笑："孩子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你家小孩这么娇气，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我看是你们平时太溺爱了。"
眼看争执越来越激烈，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送孩子的家长，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驻足观望，但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李晓说话。
"你们别太过分了，"张明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孩子打打闹闹是一回事，故意欺负是另一回事，我们有证据——"
"证据？"西装男人打断他，上下打量着张明普通的着装，嘲讽道："看你这样子，有什么本事啊？别说教育孩子，自己怕是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吧？"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中张明的自尊，他确实只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师，在这个靠关系和背景说话的场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李晓的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握紧拳头却无法反击这些恶言恶语。
就在场面最为尴尬，李晓夫妇被几位家长团团围住的时候，校门外缓步走来一位中年男子。
他约莫六十岁左右，身材挺拔，面容严肃却不失和蔼，穿着朴素的深灰色中山装，没有任何装饰，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男人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最终落在李晓脸上，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爸！"李晓的声音里既有惊讶又有一丝如释重负。
张明惊讶地转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就是那个从未谋面、甚至从未被提起的岳父吗？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几位还在叫嚣的家长面面相觑，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
中年男人走到小雨面前，蹲下身，声音温和："小雨啊，我是你外公。"
小雨怯生生地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点了点头。
男人伸手轻轻抚摸小雨的头发，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深沉的爱意和心痛："告诉外公，是谁欺负了你？"
小雨指了指那几位家长的方向，男人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看向那群人，平静但不容拒绝地说："我们去校长办公室谈吧。"
"你是什么人？"西装男人皱眉问道，语气中的傲慢稍有收敛，但依然不以为然，"这是我们家长之间的事，不相干的人就别插手了。"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转头对李晓说："晓晓，你先带小雨去教室，我和这几位家长、老师到校长那里谈一谈。"
李晓点点头，拉着小雨的手往教学楼走去，临走前对张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父亲去。
05
校长办公室里，几位老师和涉事学生家长都露出尴尬和不安的表情。
校长是个五十来岁的秃顶男人，满脸堆笑地招呼着大家坐下。
但当他看清中年男人的脸时，顿时就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