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氪「职场Bonus」(ID:ZhiChangHongLi)

3月15日,《哪吒2》迎来跻身全球影史票房榜前5的高光时刻。从《封神》到《哪吒》,人们注意到,中国电影的特效制作能力正在一路走高。

《哪吒2》的成功背后是无数特效师的心血。这部144分钟的动画电影制作耗时五年半,花费5亿元人民币,背后有138家中国动画公司、4000多名动画人参与。对特效,导演饺子要求极高,不仅一半的制作成本都用在特效上(2.48亿元),还几乎对每个细节都会反复提出精进意见。

不过,当影迷们为三头六臂的东方战神热血沸腾时,一些特效师的言论也引发了关注:

“上映后我不会去看,每次看都会想起反复修改到麻木的日子。“
“申公豹‘长毛’的镜头我改了两个月,实在改不动了。”
“离职跳槽了,结果在新公司被老板点名继续做《哪吒2》。”

对特效从业者来说,《哪吒2》从长远看,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观众愿意为了好的内容买单”,光线股票涨停,资本也或也会更愿意为日后的项目做投入。

但在幕后纪录片里,为“长毛”而通宵的特效师们的确愁眉苦脸,让屏幕外的打工人们狠狠共情。特效师光鲜的艺术家title背后,是“工资不如农民工”,“三四点是常态,容易猝死”,“工作压力大,办公室半夜没有空的烟灰缸”的现实处境。

只要有作品集,中专学生也可以干特效 ╱ 01

六个月的制作周期,四千块的工资 ╱ 02

成为真正的艺术家 ╱ 03

只要有作品集,中专学生也可以干特效

影视特效行业对求职者的一个机会点在于,这里并没有严格的学历要求。特效知识的学习门槛并不高,大多数特效师选择自学技术。

影视特效师小梁大学时学习的专业是计算机,出于“希望制作出《流浪地球2》”的梦想,他在B站上自学了用于流体特效和粒子模拟的Houdini,以及Nuke、3dsMax、Unity3D引擎、UE引擎等工具。有时,他也会用AE制作动画效果、用PS手绘特效。

特效师林宙的经历和小梁相似。他加入了大量的特效知识QQ群,群内大家互相分享学习资料,也交换名师课堂的渠道。最终,凭借一份个人作品集,林宙获得了特效师工作。而他另外一位中专升大专的同事,也是在自学特效后,通过投递简历和个人作品集找到的工作。

“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要有作品集,中专的学历也可以找到特效师的工作。科班出身(本科专门学特效专业)的反而很少。”


● 林宙的工程demo(受访者提供)


在数字时代的视觉工业体系中,特效师是一群用工具、代码和想象力重塑现实的数字艺术家。他们通过三维建模、流体模拟、粒子系统等技术手段,在虚拟空间中创造出超越物理定律的视觉奇观。

比如在《哪吒》系列里,特效师就需要精确控制百万级粒子构成的火焰特效,来做出烧得惊天动地的火焰、海浪变成龙的壮观画面。

按照服务对象,特效职业被分为游戏特效师、广告特效师、影视特效师、短剧特效师几大类。其中,影视特效师按照影视的前后流程,又被分为概念设计师、模型贴图师,灯光绑定师、特效合成师。

业内普遍认为,同一等级的特效师中,游戏行业薪资普遍高于其他。也有一种说法是,按薪资排序,游戏特效师>广告特效师>影视特效师>短剧特效师,但根据公司规模、公司盈利不同,广告、影视的排序也会变动。

对影视特效师来说,不论公司和城市,一般入行前一年的起薪是4000元左右。由于和游戏特效师在技能方面有一定差异,因此基层影视特效师若想寻求高薪转行,一般会转向广告特效行业。

BaseFXMoreVFXWetaFXILM等特效公司,是行业公认的“大厂”。关于为何大/中/小厂的起薪都几乎持平,视效总监林君义告诉《职场Bonus》:“这是因为即使新手的作品集已表现出一定天赋,但技巧的使用在我们看来通常都还是菜鸟级别。入职的前一年,特效师更多的还是在实践中学习。企业无形中要付出教学成本。”

而过了一年的新手期后,特效师拥有了独立处理任务的能力,薪资会涨至10K左右。

当然,根据工作能力的不同,薪资的涨幅也有差异,如果有机会积累更高级别的项目经验,新人艺术家的薪资优势就会在度过新手期后逐渐显现。三年以后的特效师一般能够达到月薪15K-20K,而能力更胜一筹的特效师,有机会能升为特效总监,月入30K-50K。

此外,若是特效师选择出国到发达国家发展,考虑到汇率和生活成本,薪资可能提高至50-80K(换算成人民币)。

六个月的制作周期,四千块的工资

若以大厂为例,影视特效师的职业成长历程或许还是“未来可期”。但大厂之外,鱼龙混杂的特效行业,小而杂乱的公司才是绝大多数。在这些公司中,虽然特效师的薪资可能达到7-9K,但其他权益很难得到保证。

林宙最喜欢做特效的时候,实际上是工作之前。在入职公司之前,为了打磨个人作品集,他研究了整整一年的特效。做完作品集的那天,他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复刻的电影《地心引力》里太空碎片袭击空间站的特效,长舒了一口气。

特效工作的强重复性,让身处其中的人失去了学习的动力。工作后的林宙反而很少会有这样的“成就感时刻”了,他不再会花很长时间从官网下载模型,去研究电影里爆炸在第几帧、碎片撞击方向等细节,更不会为调整光影、色调用上一整个星期——小公司的特效师大多会反复修改2秒以内的视频。这2秒的视频,制作周期却是6个月——看多了,就麻木了。

普通的特效公司,工作环境也差强人意。林宙表示,网上说的加班到两三点是真的,单休和日常加班都是常态。

“特效师也鲜有女性,因为熬夜伤身体更容易体现在女性身上,而且半夜大多特效师都会来上两根烟,烟雾缭绕的环境更是不适宜被动吸二手烟的人。”因此,他也很敬佩《哪吒2》纪录片中能够参与制作的女性。

在这样的环境中,林宙也得出了一套“老油条”式生存之道。

六个月的周期太长?那就集中时间做前两个月,中间摸两个月鱼,最后两个月给客户做交付,再加加班、赶赶活。行业需要保持学习的人才?那就直接把下载国外作者厉害的作品文件,确认后放到自己的作品集里。

当然,后者需要谨慎使用。下载别人的作品,必须建立在"看得懂"的情况下,如果不会操作,还完全不懂原理,那就涉嫌职业欺诈了。所以林宙只是想想,还从未如此操作过——行业内也很少有人这样做。


● 林宙的工程demo(受访者提供)


林君义也发现,从业者仅掌握软件操作,缺乏艺术思维和复杂项目经验,长期被困在基础岗位的现象变得越来越普遍。一些不正规、没流程、缺乏好项目的小公司在默默剥夺特效师的梦想

特效大厂站在金字塔顶端,有着更多高级别的项目资源。林君义毕业后即入职BaseFX,当时虽然起薪不高,但他刚入职就参与了一系列国内外的一线项目。得益于在此积累的丰富项目经验,林君义后续在新西兰的WetaFX拿到了参与制作《阿凡达2》的机会,这部影片是很多特效从业者梦开始的地方。同样,林君义也参与了此次《哪吒2》的制作。

项目资源的差异,带来了特效大厂与"三无"小公司之间署名权的差异。

作品的署名权,是很多特效师最在意的事情。在BaseFX离职后加入教育机构担任合成讲师。在讲课的这一年里,他认识了很多对特效有热情的年轻人。这些人或多或少因为一部或几部特效大片而选择这条道路,他们的梦想也就是成为电影结束后的黑背景字幕上的一个名字。

流程不正规的小公司的特效师,更容易被剥夺署名权。电影片末的署名名额是根据流程和镜头比例来分配的——流程上,级别更高的项目,特效师名字更靠前;镜头分配上,分配镜头更多的公司,署名份额更多。

旺旺因为在最初级的制作流程上,负责了两个镜头,干了四个月,他因无法承受压力而离职,离开后,他发现自己参与的项目里有所有同事的名字(包括和他同期离职的同事),唯独缺了他一个人——自然,也可能有人情因素,"我觉得未必是公司不好,应该是讨厌我的那个领导私自删掉了我的名字"。

林君义告诉我们,特效行业内依然有正规、流程完备、拥有一定高级别项目的小公司。识别公司的好坏,只能通过加入其中或者风评口口相传的笨方法。如果有熟悉的前辈,那请教前辈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但总而言之,一个讨巧的方式是,这些"三好"公司,都有相当含量的高级人才走出来。

此外,值得关注的还有短剧特效行业。

短剧像是影视行业异化出来的新的世界,这里的特效是横冲直撞、毫无规则的。特效师小梁在南宁的一家短剧公司就职,整段工作经历中,“忙”是唯一体感。本该两三周才能生成的特效内容,在短剧的世界中都被压缩为一周。每个人都很忙碌,小梁见到左边工位的短剧剪辑师枯坐在工位上,从第一天工作到第二天下班。

在这样的劳动强度下,4000元的工资不是起薪,而是常态。

短剧特效是精简版的影视特效。没有建模,也没有其他复杂操作——小梁还记得上班的第一天,收到主管带来的好几个T的硬盘,里面全是AE模板。似乎做短剧特效只需要套模板、渲染、修改,动作周而复始。

“这真的是在做特效吗?”小梁有些困惑。没过多久,他的公司扩张,将特效外包了出去,小梁所在部门被整体裁撤,他再也没空思考。

成为真正的艺术家

2025年,对于影视特效从业者来说是绝望之年。

年初,MPC及其母公司特艺集团、ScanlineVFX德国分部、TheMill2的相继关闭,这些顶尖的特效公司的倒闭或许是一种信号,向从业者传递行业的冷意。

参考整个历史周期,影片生产的低谷时期里,往往是后期人员最先被抛弃。

2023年5月2日,美国编剧协会因薪酬和工作机会问题发起罢工,随后演员也加入罢工,导致好莱坞影视项目停滞,剧组停工,美剧停播,电影延期上映。

好莱坞罢工潮来临的第一时间被波及的,实际是底层特效师。视效行业因项目停滞而被迫卷入罢工潮,致使从业者面临失业、降薪等问题。

究其根本,逐级外包的工作模式导致了影视特效的被动。

对于影视特效公司来说,层层外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一部时长为九十分钟的影片中,会存在大量需要精细调整的特效细节,单凭一个公司的内部团队,难以在规定期限内高质量完成。为确保项目顺利推进,不得不将特效制作任务进行分级拆解,层层外包给不同的专业特效制作团队。

而在层层外包体系中,小公司的员工普遍更容易“受伤”。

国际大厂通常抽成项目预算的30%-50%[1]。以漫威《复仇者联盟6》为例,其特效预算中仅有42%最终流向实际制作团队。

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为了获得业务,中小公司普遍压低价格,致使行业竞争加剧,特效报价提不上去,资本只得在人力方面降本——基层特效师时薪普遍低于行业平均水平37%[2]。

这样的恶性循环也表现在基层特效师身上。基层特效师工资少加班多,导致没钱学习、没空学习,因为没学习、没进步,工资自然原地踏步。长此以往,除了被困在循环中,再无他法。

如果能打破循环,那么特效师是一个先苦后甜的岗位。“初级和高级的特效师工作生活,就是两个极端”,林君义和《职场Bonus》分享,离开初级岗位后,他开始有时间享受生活,尝试跳伞、潜水、赛车、射击,四处旅行,去伦敦城市大学读研,甚至出一本结合自己经验的合成特效教材。


● 林君义在伦敦被授予学位(图左) 林君义写的合成特效教材(图


如果有幸去到更好的平台,那么特效师也会有更被尊重的感觉。

林君义发现自己在新西兰WetaFX工作时,除了镜头制作之外什么都不用考虑。所有需求都会被快速解决:需求是第一天提出的,升降桌是第二天就用上的。每周五下午公司还会准备美食让大家一起休闲放松。

林君义也因此有了新的感悟。

行业内特效师都被称为艺术家。但曾经处于基层、项目忙碌时很久都见不到太阳的他,只会觉得这是个虚名。如今,他真正拥有了能够匹配“艺术家”名头的生活,才明白创造艺术的他们,也可以活得艺术。

特效师的生活远没有媒体宣传的那么可悲,真正热爱特效的人也在努力去到更高的平台。

小梁离开短剧公司后,最近在闲鱼接单。他告诉笔者:做独立的特效师还是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自己现在仍在保持学习,今年计划离开南宁,去一线城市闯一闯——

“我想做出下一个《哪吒2》。”

(根据受访者要求,文中林宙、小梁为化名)

[1] 数据源:《2024年美国电影行业协会白皮书》

[2] 数据源:《ASC薪资调查报告》,2024

撰文|田密

编辑|陈桐

排版|宋九卿

封面图|Sipilov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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