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5年3月16日，也门胡塞武装控制的卫生部门数据称，美国15日对也门胡塞武装采取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已造成53人死亡。胡塞武装当天表示，为报复美国的军事行动，胡塞武装袭击了美国“哈里·杜鲁门”号航空母舰，并威胁将继续袭击美国船只。
对此，美国官员回应称，美航母没有遭到袭击，并表示除非胡塞武装停止军事行动，否则美国将持续采取打击行动。
这场突袭暴露出现代国际法体系在界定非国家武装行为体时的根本性困境：控制着也门80%人口、建立完整治理架构的胡塞武装，究竟应被视为“叛乱组织”“恐怖分子”还是“事实政权”？其与德黑兰的隐秘联系是否足以将其定义为伊朗的“代理人”？在红海商船遇袭频发、全球供应链神经紧绷的背景下，这场军事行动不仅关乎也门内战走向，更折射出中东地缘格局重组与全球权力秩序变迁的深层危机。
也门首都萨那
一、胡塞武装的“准国家化”悖论：从山沟游击队到红海狙击者
要理解美国的战略抉择，必须首先解剖胡塞武装这一特殊实体的政治基因。自2004年侯赛因·胡塞在萨达省发起栽德派复兴运动以来，该组织完成了从宗教教育团体（“青年信仰者”）到军事政治复合体的蜕变。胡塞的崛起本质是也门现代国家建构失败的产物。
（一）国家治理真空下的武装替代
也门政府自2014年丧失对北部控制后，胡塞迅速填补权力真空：
· 平行治理系统：在控制区设立“监督员”制度，实际掌控税收、司法、教育（如2015年接管教育部并改编教材）。
· 经济自立网络：通过荷台达港关税（占全国收入70%）、部落石油走私、伊朗援助构建财政闭环，2023年预算达28亿美元。
· 意识形态机器：每年举办3000余个夏令营，将反美口号“美国去死，以色列去死，胜利属于伊斯兰”写入教材，塑造新一代“圣战世代”。
这种“影子国家”模式使其远超传统反政府武装范畴。正如兰德智库报告指出：“胡塞已建立比喀布尔塔利班更复杂的官僚体系，其治理渗透力堪比真主党。”
（二）军事能力的非线性跃升
胡塞的武器库演变揭示其独特生存逻辑：
· 2004-2010年：以AK-47和RPG为主，依靠山地游击战术对抗政府军。
· 2015年沙特干预后：缴获政府军美制M1坦克、F-5战机残骸，逆向仿制出Badr-1弹道导弹（射程160公里）。
· 2023年红海危机：展示“圣城”系列巡航导弹（射程2000公里）及无人机蜂群技术，威胁亚丁湾至苏伊士运河航道。
值得警惕的是，其军工体系高度依赖外部技术转移。联合国专家小组报告证实，2022年截获的胡塞导弹残骸中，60%电子元件与伊朗“见证者-136”无人机同源，显示德黑兰的深度技术渗透。
胡塞武装的身份始终充满争议。国际社会曾将其定义为“伊朗支持的民兵组织”，但这一标签已难以概括其复杂性。从裁德派宗教复兴运动起家，到2014年夺取首都萨那并建立覆盖也门北部的影子政府，胡塞武装已具备准国家治理能力：设立省级监督员体系、接管教育机构、重组部落联盟，甚至发行货币和税收。其领导人阿卜杜勒·马利克·胡塞虽未获国际承认，却以“国家元首”姿态发表讲话，俨然成为也门事实上的掌权者。
然而，这种治理能力的根基并非完全依赖伊朗。尽管德黑兰提供了导弹技术和军事顾问，但胡塞武装的崛起更源于也门国内的结构性矛盾：长期边缘化的裁德派群体、萨利赫政府掠夺性政策引发的反抗，以及部落社会对中央集权的天然抵触。正如也门学者所指出：“胡塞武装的子弹来自伊朗，但士兵的愤怒来自萨达省被遗忘的村庄。”
二、特朗普突袭的逻辑：选举政治、能源霸权与“极限施压”遗产
拜登政府2021年将胡塞移出恐怖组织名单，试图为也门和谈创造空间。但特朗普势力推动的此次军事打击，暴露出美国中东政策的深层断裂：
（一）服务国内政治
· 共和党叙事需求：特朗普团队需要塑造“拜登软弱纵容伊朗”的对比形象。福克斯新闻1月民调显示，67%共和党选民支持对胡塞“强硬回击”。
· 军工复合体游说：雷神、洛克希德·马丁2023年Q4游说支出同比增40%，重点推动中东反导系统订单。
· 犹太票仓争夺：美以公共事务委员会（AIPAC）明确将“遏制伊朗代理势力”列为2024年首要议题。
（二）石油美元体系的红海防线
· 航运保险恐慌：2023年12月红海袭击导致战争险费率飙升至船值的0.5%（正常时期0.01%），伦敦劳合社估算全球供应链每日损失3亿美元。
· 沙特-阿联酋博弈：阿联酋主导的“亚丁湾护航联盟”与美英行动存在竞争，美国需重申地区安全主导权。
· 对伊朗“红线”测试：打击胡塞被视为检验拜登对伊核协议立场的压力测试，为可能的特朗普第二任期对伊政策定调。
（三）“极限施压”的战略惯性
特朗普时代遗留的三大思维仍在影响决策层：
1. 交易主义安全观：将军事行动视为迫使胡塞回到谈判桌的筹码，而非长期解决方案。
2. 去多边化倾向：绕开联合国安理会（中俄可能否决），组建“志愿联盟”（Coalition of the Willing）。
3. 媒体化战争：高调公布“斩首”胡塞指挥官视频，强化“果断领袖”人设。
（四）美国打击的逻辑与盲点
特朗普政府此次行动的逻辑看似清晰：通过军事威慑保护红海航道安全，削弱伊朗“抵抗轴心”的影响力。然而，这一策略存在三重误判。
首先，高估了伊朗对胡塞武装的控制力。胡塞武装虽与伊朗意识形态共鸣，但其行动自主性远超黎巴嫩真主党。2021年伊朗因国内经济危机缩减对也门援助后，胡塞武装仍能通过控制港口关税、走私网络和本地兵工厂维持战力。其袭击红海船只的决策，更多是出于塑造“抵抗以色列”的道德光环以巩固内部合法性，而非单纯执行德黑兰的指令。
其次，低估了胡塞武装的游击韧性。过去十年，沙特领导的联军耗资数千亿美元、发动数万次空袭，却未能击溃这支“拖鞋军”。胡塞武装依托山地地形和部落庇护网络，形成分散式指挥结构，即便失去外部援助，仍可化整为零打持久战。美军的精准打击或许能短暂削弱其导弹库存，却难撼动其社会根基。
最后，忽视了也门冲突的多层代理人属性。当前也门内战已演变为沙特、阿联酋、伊朗、美国等多方势力的角力场。胡塞武装与南方过渡委员会、基地组织分支等势力的博弈，使得任何外部干预都可能打破脆弱的力量平衡，反而加剧人道危机——联合国数据显示，也门已有超37万人死于战争间接影响，而美国空袭导致的平民伤亡将助长反美情绪，为极端组织招募提供口实。
三、胡塞的“非政府武装”迷思：国际法困境与认知战博弈
美国将胡塞定性为“伊朗支持的恐怖组织”，但其实际治理形态挑战传统分类：
（一）武装团体类型学的失效
（二）
标准 传统非政府武装 胡塞武装
领土控制 零散据点 9省全境治理
财政收入 外部援助+劫掠 税收+关税+石油出口
国际承认 无 与伊朗、叙利亚建交
社会服务 无 运营医院、学校
这种“类国家性”使得传统反恐战争模式（如无人机定点清除）难以奏效。日内瓦国际与发展研究所警告：“将胡塞简单归类为恐怖组织，可能使针对其民政设施的打击合法化，引发人道灾难。”
（二）伊朗“代理”叙事的虚实
尽管胡塞使用伊朗导弹技术，但双方关系远非主从模式：
· 财政自主性：德黑兰年均援助约1.2亿美元，仅占胡塞预算4%（主要来自荷台达关税）。
· 战略自主性：2023年11月胡塞拒绝伊朗要求其停止红海袭击的提议，显示独立性。
· 教派工具化：栽德派与伊朗十二伊玛目派存在教义冲突，胡塞更多利用“抵抗轴心”叙事争取支持。
正如前美国驻也门大使所言：“胡塞与伊朗是实用主义联姻，而非意识形态嫡系。”
四、失去伊朗支持？胡塞武装的“去代理人化”悖论
若假设伊朗彻底切断对胡塞武装的支持，后者是否会退化为非政府武装？答案或许是否定的。胡塞武装的独特性在于，其已超越传统代理人角色，成为兼具意识形态感召力和治理功能的混合实体。即便失去外部武器供应，其控制区内的地方税收（如荷台达港年收入约10亿美元）、部落同盟和宗教动员机制仍可支撑基本运作。更关键的是，胡塞武装通过反美、反以口号成功将自身塑造为阿拉伯民族主义的象征，这种意识形态资本远比伊朗的导弹更难被剥夺。
美国的军事打击在短期内或许能安抚盟友，但长远来看，只有承认胡塞武装的“准国家行为体”现实，推动包容性和谈，才能打破也门僵局——毕竟，将2300万也门人的命运交给无人机和制裁清单，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正解。
五、全球秩序的灰区战争：也门危机的三重隐喻
也门乱局早已超越地区冲突范畴，成为观测21世纪全球秩序演变的棱镜：
（一）主权概念的溶解
胡塞的“准国家化”反映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崩塌：当非国家行为体掌控人口、领土、治理权时，传统主权规范如何适用？这直接冲击联合国第46/182号决议中“中立、公正、独立”的人道原则——美英以“自卫权”为由的军事行动，事实上承认了胡塞的作战实体地位。
（二）科技民主化与不对称战争
胡塞的无人机战术（单架成本不足2万美元）对美航母战斗群（日均作战成本650万美元）形成“成本绞杀”。这种“穷人的精确打击”重塑战争经济学，迫使美军加速AI预警系统研发。
（三）气候危机与资源战争预演
也门作为全球最缺水国家（人均年可用水仅120立方米），其内战背后是地下水枯竭引发的部落资源争夺。当气候难民与武装冲突叠加，红海危机预示着一个“资源战争常态化”的未来。
结语：寻找也门的“黎塞留时刻”
1624年，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为遏制哈布斯堡霸权，不惜支持新教诸侯——这种超越意识形态的现实主义，或许能为也门困局提供启示。美国若继续将胡塞简化为“伊朗傀儡”，可能重蹈阿富汗覆辙；而承认其治理事实并纳入区域安全框架，或是破解僵局之匙。毕竟，在红海的硝烟背后，真正需要捍卫的不是某条航道，而是正在瓦解的全球治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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