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迢递,檐角悬月如冰轮。我独守空庭,见门帘上旧年补丁斑驳似星,忽闻西窗吱呀声穿廊而过——原是北风摇枯藤,却惊得案头线香折腰,灰烬簌簌成冢。

昔年寒夜,母亲总在油灯将枯时补我棉衣。银针穿过狐腋破洞,带出几缕灰白绒毛,她说这是“把暖意缝进月光里”。我贪看《山海经》里精怪图,浑不觉她指尖血珠已染红丝线,在襟口绣作半朵未绽的梅。

清明扫尘见箱底青瓷碗,豁口处缠着褪色棉线。当年嫌它粗陋,母亲偏要留着盛枣花蜜:“器物用久了,豁口都是故事。”而今碗底积着薄灰,倒映我斑白鬓角,方知所谓豁口原是岁月啃噬的齿痕,而故事里尽是她腌渍的酸甜。

三更骤雨叩窗,急取雨衣欲盖庭前柴草。指尖触到襟内暗袋,忽摸出干枯葱须两缕——原是去岁咳疾时,母亲深夜踏露摘来的。当时嗔她多事,此刻脉须在掌中舒展,竟蜿蜒成她临终前未说完的“夜寒添衣”。

灶台积灰寸许,拨开见焦黑火石半枚。当年她总握此石教我燧火:“火星迸时莫眨眼,人间温暖皆自苦寒生。”今夕我击石三响,迸出的却是二十年前她鬓边银丝,落地成霜,凝作子夜更鼓。

东方既白,檐冰坠地碎玉声。忽见廊下蛛网悬着破茧空壳,随风轻旋如线锤。始悟母亲留下的何止凄凉:她把最后一口生气纺作长线,一头系着青瓷碗的豁口,一头系着儿女衣上补丁,中间悬着八十八载未坠的泪,在空庭里荡出永恒的回声。原来至亲永诀非死别,是旧时光阴借生者之躯重生,岁岁于寒夜点燃线香时,替她再说一遍“灶上煨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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