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老者介绍，在渭河南岸二级台地上，毛家坪遗址的黄土层已默默守护了西周至春秋时期的文化密码四千余年。毛家坪的后代们，就在遗址上建成了如今的村落。
村子对面，是一座燃煤发电厂，近10年来，村子和发电厂的中间以人造的方式堆起新的“地质层”——一座占地近足球场大小，高近10米的工业“煤灰山”。每遇刮风，煤灰四处飘散，村民深受其害。
“院里晾的衣服半小时就落层灰”
近日，甘肃省天水市甘谷县磐安镇毛家坪村村民向华商报大风新闻反映此事，3月13日，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赶往当地采访。
甘谷县位于甘肃省天水市西北部70公里处，而磐安镇离甘谷县城还有20余公里，火车只能到甘谷县。当地出租车司机介绍，甘谷县山多地少企业也少，大部分年轻人都去外地务工了，留在县内的老年人只能耕种为数不多的“块块儿地”，而燃煤发电厂——华能甘谷发电有限公司在当地的GDP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下午1时许，记者到达磐安镇，发现当地的餐馆和商店大多处于歇业状态，主干道上也人烟稀少，几辆大型半挂车正往发电厂方向行驶。
随后，记者到达毛家坪村。该村依山而建，村内耕地较少。一老者介绍，此村的历史久远，考古学家曾在此发现过周朝时期的遗址，就取名为“毛家坪遗址”。“煤灰堆成的山，就在遗址不远处。”老者说。
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再穿过两阶黄土构成的梯田，记者看到了村民所说的“煤灰山”，该“山”离耕地的距离目测约200米，整体呈灰色，与黄褐色的土地形成显明对比。风力稍大，山顶便会飘起白色烟尘。
“开春风大，院里晾的衣服半小时就落层灰。”一村民展示其手机拍摄画面：塑料大棚表面附着灰白色粉尘，田垄边缘可见明显灰渣沉积带。另有村民反映，村内老人近三年呼吸道疾病就诊率显著上升，“我们多次向各级部门反映，但均没人管。我们就是普通农民，实在是没办法了。”村民无奈地说。
“煤灰山”、燃煤发电厂与正在建的制砖厂
要到“煤灰山”的底部，需再翻下两层梯田，跨过一片有坟包的荒野，靠近后，才能真切感受到“人造山”的巨大压迫感。
靠近村庄一侧，防尘网只盖到了“山”的半腰，上方裸露的废煤灰可自由飘散。登上“山”体，却因废煤灰太过疏松而难以攀爬。记者随手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煤灰块”，轻轻一捏便成了粉末。
绕“山”半周，发现占地近足球场大小，期间不停有废煤灰随风往记者嘴和眼睛里钻。再往坡上走，发现有多辆大型半挂车。
记者注意到，半挂车下方的路面均呈灰色，且较为结实，与此地的黄土和刚刚松散的煤灰均有不同。记者询问半挂车司机，对方说这脚下的路也是煤灰，只不过是大车“压实了”。煤灰是不是从对面发电厂送来的？该司机点头。记者询问怎样能从这座“山”上出去？该司机指向发电厂的方向，“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看见出口。”。
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记者往“山”下走，一路下坡，路面大多为灰色。下坡走约200米，遇到一位戴着蓝色安全员标识的工人，记者询问这条路通向哪？该工人说，“再往下走就进到发电厂了，你没戴安全帽不让进入，你从上面的路走，能通到国道上。”
再往下走，能隐约看到一制砖厂，但还在建设。另一村民介绍，正在建设的制砖厂和燃煤发电厂都是县上的重点企业，“煤灰山”的地，就属于制砖厂，“制砖厂是县政府才招商引资进来的，据政府统计，我们县30%的人口全外出务工了，高精尖不愿意来我们这落后的地方。”
因制砖厂还在建设中，记者未能采访到相关人士。
下午3时许，记者来到华能甘谷发电有限公司，门卫未让进入，“我跟领导说了记者采访，但厂规定没人带领不得入内，因此没办法让你进入。”一门卫说。记者拨打该企业在天眼查上的电话，但该号码已暂停服务。记者询问门卫能否帮助联系厂内办公室，门卫称，“我们是外包的，没有发电厂内部电话。”
随后，记者联系甘谷县生态环境局，一工作人员称，将上报此情况，此外，按照属地管理制度，磐安镇政府对该企业有管理责任。
（发电厂旁的桥梁上印着“清洁生产绿色生活”的标语）
“煤灰山”该归谁监管？
村子和遗址的对面，是煤灰山；煤灰山的对面，是燃煤发电厂和制砖厂；燃煤发电厂和制砖厂的对面，是镇政府。
下午4时许，记者步行来到磐安镇镇政府楼下，拨打其联系电话，一工作人员称，发电厂堆放的废煤灰未报备镇政府，今天县上领导已经到现场查看过了，会责令整改。
一个下午，为何除半挂车和司机，现场再无其他人？该工作人员称，领导是上午去的。为何领导视察后，下午仍有车辆往上运废煤灰？记者表示，现在就在镇政府门口，能否采访相关领导，该工作人员称，采访发电厂和相关领导均需有关部门的批准。
随后记者原路返回，走至发电厂侧门时，镇政府一工作人员电话打了过来，邀请记者到镇政府。该工作人员表示，发电厂和县环保局的工作人员正在赶来路上。
约20分钟后，发电厂、镇政府、县生态环境局的工作人员在镇政府的会议室中接受了记者采访。
现场的废煤灰，为何能堆如此之高？发电厂一工作人员称，与他们无关。“我们是2017年接手的这个发电厂，接手时废煤灰就已经在那个地方堆积了。2021年复工以来，我们的排放较少，并且都是按照国家规定运往山内的指定地点堆放的。”他说。
煤灰山就在发电厂身后，发电厂不知情？该工作人员称，“我们只能管发电厂内部的一亩三分地，厂外的我们管不了。”他说。
为何“山”上的司机称拉的是发电厂产生的煤灰，并有村民反映是发电厂将灰卖给第三方，然后由第三方堆放至遗址对面才形成了煤灰山的？该工作人员未做回复。
发电厂另一工作人员称，将立即和镇政府核对该煤灰是哪里运来的。随后，发电厂工作人员和镇政府工作人员离开会议室，并开了长达半小时的小组会议。县生态环境局工作人员未离开。
期间，记者与生态环境局工作人员交谈，一工作人员称未见到现场，可与记者共同前往。对于该煤灰山的情况，县生态环境局工作人员称，将调查后处理。
稍后，发电厂与镇政府工作人员返回，称已核实该煤灰系发电厂旁的制砖厂囤积，并称将尽快处理。未明确告知“煤灰”产自哪里。
离开时，镇政府工作人员说，“一个是发电厂，一个是正在设备升级还未开工的制砖厂，这俩都在我们镇上，县领导对两个企业都很重视，早上也刚来指示过，我们都不好得罪。”
途中，县生态环境局工作人员打来电话称已到现场核查，镇政府工作人员回复称，“尽快整改吧。”随后告知记者，“会尽快用防尘网覆盖整座山，等制砖厂升级完成后，就可消化废煤灰。”
〉〉记者手记
毛家坪村，这个计划打造“陇右文化第一村”的村落内，四千年古道与现代水泥路形成奇妙交错，青年壮力和可耕种的土地一样稀少。
村民毛小敏（化名）的屋里，放着防尘口罩，角落还有一本旅游宣传册。当被问及是否考虑搬迁时，68岁的村民毛朝霞（化名）摇头：“祖辈守了多少代人的地方，哪能说走就走？”
一处是县城大经济的发展，一处是留守村民百余人的生活。作为镇级单位的镇政府该如何兼顾？大层面的进步是否真的需少部分人去委曲求全？在“双碳”目标下，传统火电企业的转型路径如何与生产废料再利用相协调？县域经济的发展需求和村民的正常生活如何兼顾？这给当地县镇两级政府提出了有待破解的难题。
相关链接：全国重点文保单位毛家坪遗址
2022年9月13日，天水市文旅局对天水市人大代表提出的《关于立项支持毛家坪遗址综合开发保护项目的建议》给出了回复：
毛家坪遗址位于甘谷县磐安镇毛家坪村，距县城约25公里。该遗址1947年被发现，1956年甘肃省文管会组织专业力量开展调查，遗址保护范围南北长约1000米、东西宽约600米，保护面积约60万平方米，具有较高的历史、考古研究价值，1981年被甘肃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982年至2014年曾对该遗址先后进行3次较大规模的考古发掘，发掘遗址面积约4000平方米，清理大小墓葬199座，灰坑752个，出土器物1000余件，目前，考古发掘工作已全面结束，进入资料整理阶段。毛家坪遗址2019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按照《毛家坪遗址保护规划》，谋划启动毛家坪遗址综合开发保护项目工程，项目总投资2.62亿元，规划期限为2021—2035年，分近期、中期、远期实施，近期重点建设任务为管理机构建设、保护展示工程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和环境整治等。
我局将毛家坪遗址综合开发保护项目列入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项目库以及“十四五”文物保护项目库。争取国家文物局在遗址安全保护、项目建设等方面给予经费支持。同时协调将毛家坪遗址公园建设纳入全省社会经济发展总体规划，使毛家坪遗址早日发挥应有作用。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佘辉 编辑 荣禾
（如有爆料，请拨打华商报新闻热线029-88880000）
